長長的車隊引來沿途村民的注目,不時有人走近車隊,看一眼車上的人,笑著與李伯江打招呼。


    李伯江亦是笑著回應。


    這支車隊首先停在了柳飛煙的家門口。


    柳飛煙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馬車上的李家人,她的目光落在蘇午身上,遲疑了一下,輕聲道:“飛熊小哥……我有事與你說……”


    李家眾人皆把目光看向了蘇午。


    黑虎向蘇午擠了擠眼睛。


    車頭坐著的李伯江,聽到門樓下柳氏女的言語,他神色猶豫,看了看柳氏女的眼神,又看向自家的孫兒,搖了搖頭,與蘇午道:“人家有事找你,你就快去。


    待會兒出來的時候自己看著點兒,莫要叫人看見了,說你倆的閑話,壞人家閨女的名聲!”


    第1064章 、邵道人


    “我知道了,大爺爺。”


    蘇午點頭應了一聲,轉而看向後頭坐在吳文遠他們那一張驢車上的素玨道姑與‘小河’,出聲道:“兩位先和靈鶴一起到我家裏去,我待會兒就回來。”


    “小真人自去就是。”素玨道姑點頭答應。


    蘇午跳下了馬車,他幫柳飛煙拎著幾個裝著麵粉、餅子的籮筐,柳飛煙轉身去開了門。


    兩個少年男女閃進門內,閉好了門,停在門口的車隊才重新啟程。


    窈窕少女沉默著走過昏暗的門樓過道,在過道盡頭的迎門牆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從蘇午手裏接過幾個籮筐,將它們一一搬進了柴房裏。


    她從柴房裏搬出來兩個凳子,請蘇午坐了,又進柴房裏乒乒乓乓忙活了一陣,把一張小桌子擺在蘇午跟前,從柴房裏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麵出來,放在了桌子上:“我多加了些香油和蔥花,你嚐嚐看,好吃不好吃?


    早上走得急,你也沒有吃飯,吃碗麵墊墊肚子吧。”


    蘇午嗅著被熱氣激出的香油與蔥花香味,他低頭看著碗裏滿滿的手擀麵條,忽然歎了口氣:“有什麽事情?你可以直說。”


    “你先吃麵,麵涼了,就不好吃了。”柳飛煙小聲說著。


    “再拿副碗筷來。”蘇午道。


    “好!”柳飛煙小碎步跑進了柴房裏,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蘇午麵前,看著蘇午從大碗裏抄出了一半的麵條,分到另一個碗裏,往裏麵澆了些湯水。


    蔥花裹挾著油脂,在湯水上打著旋兒。


    蘇午把分出去的那碗麵推到柳飛煙麵前,說了一句:“一起吃吧。”


    便埋頭吃起麵來。


    柳飛煙抿嘴笑了笑,端起跟前的麵碗,小口小口地吃著麵,她不時抬眼看一看對麵的蘇午,兩個人吃麵的時候,都沒有言語甚麽。


    一碗麵吃完,柳飛煙再抬起眼睛,細長的眉眼裏,已經閃爍著點點淚光:“你、你吃飽了嗎?”


    “我吃飽了。”蘇午看著柳飛煙還有些淡淡絨毛的細嫩麵孔,神色平靜,寂定得猶如一尊石佛,無喜無悲。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柳飛煙低著頭,出聲道:“我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先前他們留下來的錢,加上我自己攢的,暫時也夠用。


    我……我想離開金柳村,到外麵看看去。


    你教我的拳法,我已經學會了,練出來了‘拳意神韻’。


    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了。


    我想到外麵磨練磨練!”


    柳飛煙愈說話,語氣便愈堅定。


    蘇午對於她的話語並沒有多少意外,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思,他開口說道:“以你今時的能力,遇著些強賊匪類、江湖九流、左道方士等等,保住自身性命是沒有問題的。


    哪怕是遇著了一些小詭,也不至於陷入死劫之中。


    但是,劫運變化從不是一步一步由小至大,福禍不定,在小山村裏未必就遇不到大恐怖、大劫關,在大州城裏,也未必就不能安穩度日。


    所以,劫運如何變化,以你今時的實力,再怎麽考慮亦是無用的。


    你影響不到它。


    它卻會平等地影響世間每一個普通人。


    你真地已經想好了,要看一看外麵的世界,想要磨練磨練自身——那你就去做,順從自己的心意,做出任何決定,便都不要後悔就好。”


    柳飛煙凝望著蘇午麵容良久,眼神愈發堅定:“我已經決定好了!


    我不會為我的決定後悔!”


    留在原地,托庇於他的羽翼之下,隻能看著他越飛越高,越走越遠。倒不如主動走出他的羽翼下,說不定能找到和他在山頂上相遇的辦法。


    “那就好。”蘇午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來,柳氏女跟著也站起身。


    “預備甚麽時候出發?


    盤纏可夠?”蘇午問道。


    柳飛煙聽到他的問話,一股酸脹的情緒堵在喉間,她哽咽著,小聲地道:“把家裏能變賣的東西賣出去,我就預備出發了。盤纏夠用的……”


    “嗯。”


    蘇午點了點頭。


    他取出來幾錠銀子,用手指碾過每一塊銀錠,將銀錠捏成了銀餅子,分成一角一角的許多散碎銀餅,交給了柳飛煙:“出門在外,用錢的地方很多,這些銀子你拿著用。


    財不露白,不要叫人看到你帶著這麽多的錢財。


    一會兒你拿一角銀子到村裏鐵匠那裏去,同他說今晚要借他的爐子、炭火和幾塊鐵錠用一用。


    晚上我與你傳信,我們在鐵匠鋪子那兒見麵。”


    柳氏女原本是心事重重,離愁別緒都堵在胸中,頗為難過,更難過蘇午對她的離別也沒多少回應,但此下聽到蘇午叮囑,還與她約定到晚間再在鐵匠鋪子裏見一回,她那顆難過得起了許多褶皺的心,忽然就被熨鬥熨帖了。


    她破涕為笑,眼睛裏清光奕奕,乖順地點頭答應:“好。我都聽你的,待會兒就去張鐵匠家去。”


    “嗯。


    我先回去了。”蘇午點了點頭,與柳飛煙作別,回了自家去。


    類似情景,亦在李黑虎家中上演著。


    李黑虎唏哩呼嚕地喝了一碗粥,吃掉最後一口窩窩頭,他一抬頭,就看到老娘坐在桌子旁,眼神柔和,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娘,你看啥啊?”他撓了撓頭,心裏的某根弦忽然就被觸動了。


    “沒啥。以前看虎子這麽能吃,我心裏就發愁,害怕家裏的糧食禁不住你吃,養不起你,叫你餓肚子,造孽。


    現在娘巴不得你每頓都多吃些哩。


    多吃些,才能長得壯實,身體才好!”娘親笑眯眯地說著話,她把空碗撿起來和自己的碗、他爹的碗疊好了,起身往柴房去。


    黑虎卻被母親一番話擊中,坐在桌子旁。


    呆愣了好一陣兒,他猶猶豫豫地看了眼堂屋裏忙著鼓搗自己那幾壇陳酒的老爹,又轉回頭看向柴房。


    母親的身影已經隱入柴房中。


    柴房裏響起洗刷碗筷的聲音。


    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柴房門口,倚著門看著母親刷碗,忽然道:“我來刷吧,娘,你去坐著。”


    “天天都坐著,有啥好坐的?


    說說,今天中午想吃啥?娘給你做!


    家裏還剩兩隻肥兔子呢,這幾天露水大,都不好薅草給它吃了,怕養死……中午把兔子殺了吃吧?”母親刷著碗,嘴角帶著笑意,頭也不抬地說道。


    黑虎喉結滾動。


    猶豫再三。


    再三猶豫。


    他忽地長出了一口氣。


    “小小年紀,歎什麽氣啊?”娘親聽到他的歎氣聲,忽然抬起頭,滿是笑意的目光看向他,眼裏的笑意轉作了關切,“怎麽了?


    身上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李黑虎連連搖頭,鼓起勇氣迎向娘親的目光,聲音卻在這時變得很輕,“娘,我想……我想你給我拿點錢……”


    “行!


    要幾文啊?”


    “不是幾文錢的事……”


    “那你要多少?”


    “您給我拿幾兩銀子吧……我想、我想到外麵去看看,往魯地以外到處去轉轉,看看……”李黑虎終於把心裏的打算說了出來。


    母親頭也沒抬,直接拒絕了:“不行!


    外麵那是好地方啊?


    外麵也不是善地!你出去了——娘得多操心啊,你都不知道外麵現在有多凶險,咱家日子現在過得越發好了,你就守在這裏,這不挺好的?


    往外麵跑甚麽?


    是想媳婦了?你也確實到年紀了,我看過幾天就尋個媒婆,給我家虎子找一個又漂亮,又賢惠的好媳婦……”


    母親說著話,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似乎已經看到自己抱孫兒時的情景了。


    她還在言語著,李黑虎的聲音忽然響起:“娘,我心裏已經決定好了的,我必須得出去——老窩在咱們村裏,能有甚麽出息?!”


    “你還學會強嘴了?!


    當家的,管管你兒子,也不知道突然發什麽瘋,一門心思地想往外走,現在這個年景,外麵能是什麽好地方嗎?


    這孩子不懂,你肯定比他懂,你說說他!”母親跟著提高了聲音,豎起眉毛,揚起聲音朝堂屋裏的李雄彪喊道。


    李雄彪搖了搖頭,雙手捧著一壇陳酒,從堂屋裏走到了柴房門前。


    他站在李黑虎身後,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轉而看向柴房裏滿眼怒氣的發妻,低聲說道:“孩子大了,本事比你我都高到不知哪裏去了……他真心想出去看看,想鍛煉自己,當爹娘的不該攔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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