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重石輪之下,亦埋藏著一尊形容枯槁,麵目慈和,眼窩深陷的佛陀塑像。


    這尊‘佛陀’渾身泥殼斑駁。


    蘇午剝脫去幾塊泥殼,就顯出了其下猙獰嶙峋的骨刺。


    他將整個佛陀塑像的泥殼都剝脫去,就露出了其下遍及猙獰骨刺,形象極其恐怖凶邪的魔類之形,座座磨盤、鍘刀、刀山、油鍋在它脊柱上層層堆疊!


    “一念成佛,一念地獄。”蘇午理解了這尊外顯佛陀莊嚴相,內裏卻是地獄相的涵義。他掀開第七重石輪,石輪下隻有一個骷髏頭。


    那骷髏頭上還纏著長長的發絲,發絲繚繞間,一方‘旗頭’裝飾若隱若現。


    根據骷髏頭上的發絲,以及那用以固定發絲的‘旗頭’裝飾來看,石輪下的這顆頭骨,屬於一個女子,一個旗人女子。


    甚至有可能是滿清貴族女子,乃至是宮廷裏的妃子!


    蘇午看著那發絲繚繞間的旗頭,莫名想起了自己初修‘心猿拳’時看過的那一段影像資料——那站在一間堂屋門口,梳著‘小兩把頭’,等著院子外石磨盤邊的幾個男人進屋的‘女子’。


    他隨後掀開了第八重石輪。


    第八重石輪下,空空如也。


    但掀開那第八重石輪之時,這些接連起來的深坑,因為沒有石塊的支撐,而又塌陷了許多。伴隨著深坑不斷塌陷,在第一重石輪的最左側,又塌出了一個大坑——大坑內,許多人骨如林肅立,無數人骨張開手爪,托起了一具沒有頭顱的、裹著絲綢質破爛布料的骸骨!


    蘇午看了看第七個石輪坑中的骷髏首級,又抬頭看向第一重石輪坑邊的、被眾多人骨托舉起來的無首骸骨,皺緊了眉頭:“身首分離的女子屍骸——身與首之間,卻夾雜著六重更有不同意義的石輪……


    第一重石輪象征畜生道,第二象征‘天神道’,此後第四重石輪象征人道、第五象征餓鬼道,第六象征地獄道。


    第三重填滿偽人之屍的石輪,象征著‘阿修羅道’。


    阿修羅,‘非天之類’,佛門典籍之中稱此道生靈與‘天神’其實差別不大,為將之與天神區分,是以稱之為非天,但它們本性嗜好殺戮毀滅——‘偽人之屍’在京師某些‘人’的理解裏,是與天神相對的非天?


    那些人對於‘天神道’的理解,同樣不同於佛門典籍記載。


    他們以為的‘天神道’,竟然包容了儒釋道乃至民間諸般神靈——佛門自己的‘天神道’,其實更該稱之為天人道,天人道中不包含三教乃至民間野教諸神,隻有所謂‘天人’的存在。


    這六道,已非‘佛六道’。


    此六道將天人道拔高到天神道的層次,正是為了反襯‘偽人’——‘非天神’麽……”


    蘇午臨近那被一具具站立的人骨托起來的無首骸骨前,這具女子骸骨渾身破爛的絲綢下,骨盆之內,有著一具幹癟而青黑的胎兒屍體。


    它渾身血肉盡已化去,隻剩下白骨了,腹中胎兒反而還未完全腐化。


    甚至於胎兒天生缺失一隻腳的細節,都能被蘇午看個分明。


    “缺失了一隻腳……”蘇午眼神微動。


    他想起尋人牆上,那些死在四詭死劫規律下的亡者意識,身軀亦多有殘缺……


    根根雪白發絲從蘇午耳畔飄散向天際,那些發絲朝天頂不斷攀援,便帶動蘇午的身形跟著拔地而起,他直升上天頂,從天上往下俯瞰‘灣山’,俯瞰截斷灣山風水龍脈的那諸多深坑,那由諸多骸骨坑、塑像坑連接起來的區域,哪怕是他身臨高天,俯瞰大地,依舊十分顯眼!


    ——糜爛的風水局中,坎離失衡、風水失調的氣脈蓄積在蘇午掀開的第八重石輪的位置,那氣息跟隨著重重嵌套的石輪,灌輸進第七重石輪的女子骸骨頭顱中,繼而經過六道流轉,緩緩匯集在第一重石輪旁的無首女子屍骸中,集聚在它腹內的幹枯嬰兒之上!


    這重重循環,哪怕是在蘇午拆去長生牌坊以後,掀翻石輪之後,亦未有絲毫改變!


    糜爛的風水局中,又生出了新的‘風水局’!


    ‘它’嵌套在地脈風水輪轉之中,已然與此間渾然一體!


    失調的坎離風水,看似是匯入了那幹枯嬰兒體內,其實是借助借助這身首兩分、中有六道的‘象征’,轉移到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做出這諸般籌謀的幕後之人,究竟所圖為何?


    他究竟還算不算是人?


    他究竟是誰?!


    蘇午落回山林之中,將山中大坑重新填埋,被影詭整個拔起來的長生牌坊,亦落回了原位,他將此間一切都恢複了原狀。


    這樣嵌套進地脈之中的風水局,一旦局麵演成,便已無從更改。


    而且蘇午縱能破去此間的風水局,但京師派出石匠往各地建立這樣的長生牌坊,耗盡心力,破去一座,也無甚作用。


    反而會叫幕後之人過早地關注到自身。


    不過,挖開長生牌坊,也叫蘇午尋得了許多線索。


    其中最關鍵的線索,即是那個懷有身孕,卻被帶到灣山來,成為長生牌坊之人殉的旗人女子——此女能作為整個‘六道’的載體,其身份地位亦必然極高,很有一些來頭,可能是居住在京城的貴族女子。


    根據灣山長生牌坊修築的時間追索探查,說不定能探查到這貴族女子的來曆,據此獲得更多線索。


    將長生牌坊周圍恢複原狀之後不久,李雄彪、吳文遠、李黑虎等人也陸續聚集了過來。


    李家幾人看著念化身背上安睡的幾個孤兒,都麵露笑容。


    “這牌坊看起來便陰森森的。


    豬子,你看這座牌坊做甚麽?可發現甚麽線索了?”李黑虎仰頭看著巍巍牌坊匾額上的‘長生’二字,轉而向蘇午問道。


    第1021章 、柳家麵攤


    “這牌坊甚為妖異,截斷了灣山的風水龍脈。


    此般絕斷龍脈之舉,會叫今時皇族坐江山的時間少上許多。”蘇午開口說話,“但我記得你先前說過,正是京城裏召集了諸多石匠,在各地修築牌坊——京城裏的人做這般事,禁宮裏的皇帝不可能得不到半點風聲。


    尤其是打生樁在各地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但若皇帝知道石匠立長生牌坊會叫他家國祚受創,他應該不可能會容許別人如此胡作非為才對……


    此中因由,我不能明了。”


    “清廷昏庸愚蠢,做這自毀長城之事,對我們來說正是好事!


    何必管他為何這般做。”吳文遠眼睛閃閃發亮,在蘇午話音落地以後,即冷笑著說道。他看著巍巍長生牌坊,原本還覺得這牌坊有種陰森氣息,叫他極不舒服,可聽過蘇午的話後,卻覺得這座牌坊分外順眼起來。


    吳文遠‘反清複明’之執念如此之深,很大可能與他夭折在‘三藩之亂’中的兒女,及其亡妻有關,或許是清兵殘殺了他的兒女,他因此對清廷恨之入骨。


    如吳文遠一般人,自清朝始,至清朝終,一直都不在少數。


    ‘反清複明’已經成為吳文遠的一個心結,蘇午無心去觸他傷疤,看了他一眼,隻是道:“此般風水糜爛,於神州大地而言,終究不是好事。


    尤其是似此般糜爛的風水局,還不止有灣山這一處。”


    李雄彪在此時說道:“這種事情,說不得是皇帝和籌謀這事情的人一齊商量好的——若能得到的好處比‘國祚綿延’更大,他們做下這種事情來,也並不奇怪。”


    聽得此言,吳文遠神色轉而凝重下來:“有道理!”


    李黑虎思索了一陣,實在不懂那些人心叵測,彎彎繞繞,便也跟著點頭,讚同父親的說法。


    “皇帝和手下人一齊商量好的麽……”蘇午皺眉沉吟著,歎息了一聲,“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午已經探看過‘長生牌坊’之下的恐怖,收集來了頗多線索,他與眾人在牌坊下交談了一陣兒後,見所有人皆已到齊,便帶著人離開了灣山,往金柳村趕去。


    金柳村、青柳村、水盤村等十餘個村落,共用一道堤壩。


    河堤之下,盡是大塊田地,青黃麥苗長在田壟裏,看著就叫人焦心。


    天才蒙蒙亮的時候,河堤上便已經響起牛馬鈴鐺的聲音,間雜有幾聲行人的吆喝與喊叫,連著金柳村那道長緩坡的河堤邊,支起了一個布棚子。


    騰騰熱氣從那棚子裏滾淹出來,又很快融入進淩晨的霧氣中,一陣陣麵香氣就在空氣裏彌散了開來。


    棚子前,支了張旗子,旗子上用毛筆寫了個‘柳家湯麵’四個字。


    “咕嚕嚕……”


    李黑虎與蘇午並肩往前走著,身後跟著李雄彪等十餘個人。他看了看那坡子口支著的旗子,嗅著空氣裏的麵香氣,肚子忽然就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蘇午,咧嘴笑著道:“豬子,餓了哩。


    咱們在這裏吃碗麵吧?”


    蘇午未有立刻答應,他轉而看向身後幾人,幾個人忙活了一整夜,畢竟還未脫肉體凡胎的範疇,神色間難掩疲累,尤其是他們還要背著幾個孤兒,未免更疲乏些,此時已經是疲累與饑餓交加,見著路邊的麵攤子,都是目光發亮。


    “好。”蘇午點頭答應,看了眼麵攤子前的那張旗子上寫著的‘柳家麵攤’四字,腦海裏轉動著念頭,邁步朝那個麵攤子走去。


    十餘人一股腦都鑽進了本就不大的布棚子下,頓時令地方擁擠了起來。


    頭上裹著一塊布巾,遮擋住了兩邊臉頰,正往鐵爐子裏填著柴禾,把水燒沸了的女子,見著一眾五大三粗的漢子帶著好幾個孩子‘闖’進布棚子裏來,一時有些畏怯,側身躲避著眾人看過來的目光,小聲說話道:“幾位客人,小攤須先付錢才能吃麵。


    爹爹還未送麵過來,小毯子上現隻蒸了些饅頭、餅子,您們須得等一會兒嘞……”


    那女子站在蒸屜旁,以身形擋著身後的蒸屜,像是害怕這夥突然而來的客人會強搶蒸屜裏的饅頭餅子來吃。


    她才支好了桌子,鋪上了案板,燒沸了水,確實在等著家裏人送麵過來,才能正式擀麵煮麵,這麵攤子也是她第一天開,本是想做做自己村子左鄰右舍的生意,賺幾個銅錢,貼補家用,未想到才第一天支攤,就來了這麽多的客人——說是客人,她不常在外拋頭露麵,不知這些人的身份,現下天又未亮,其實更害怕他們搶走攤子上的食物。


    李雄彪等人各自落了座,聽到女子的言語,霧氣蒙蒙的,女子還裹著個頭巾,他們也看不清女子的麵容——縱然是看清了,多半也是不認識,隻當這女子就是同村或是鄰村的婦人。


    聽到女子有些畏怯的話,李雄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不妨事,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罷,先把蒸好的饅頭、餅子給我們上一些來,我們先吃著,墊墊肚子。”


    女子掀開籠屜,熱氣滾滾蔓延。


    她拿了一個筐子,依言撿了些饅頭餅子出來,臨近幾個人桌前的時候,她又停住腳步,漲紅了臉,鼓起勇氣道:“饅頭餅子也須先付錢……”


    吃飯先付錢這般事情,在本地不算多見,但也並非沒有。


    尤其是當下饑荒年景,飯館做生意也都防著吃白食、霸王餐一類的事情出現。


    李雄彪也理解那女子的要求,但他身上確沒幾個子兒,便抬頭看向了吳文遠——他大侄子從灣山大秦寺裏搜羅來的那些金銀,可都交給這個老小子保管著呢!


    今天這事,他們也是出了力的,對方不至於連頓早飯都不願請他們吃。


    吳文遠雖然保管者那包金銀,但對那包金銀也不具備支配權,他見李雄彪目光看向自己,便轉頭看向了蘇午。


    蘇午卻未從他那裏拿錢,一翻手,掌心裏就多出了一串銅錢。


    ——挖開那座長生牌坊時,有個‘餓鬼’懷裏就抱著一堆金銀銅錢。蘇午抬眼看向那個女子,向其問道:“多少錢?”


    “一共、一共十二文……”女子小聲道。


    蘇午點點頭,又問道:“待你爹爹來了,給我們先一人上一大碗麵來。


    加起來一共多少文錢?”


    “一碗麵是三文錢,這裏有一、二……”女子還在小聲計數著。


    蘇午直接拿出了一小串銅錢,約莫有一百文,交給了那個女子,道:“不必找了。”


    女子慌忙接過,放下了筐子裏的饅頭餅子,她先前在爹爹的飯館裏幫忙,也隻在單獨一個隔間裏揉麵、擀麵、煮麵,錢財從來不過她的手,是以今下聽蘇午說得好似豪爽,她卻怕對方給的錢不夠,走到旁邊去,把銅錢在掌心攤開,小心謹慎地數了起來。


    “這老板……


    我們說不得都是同村的,我們還能少給你錢不成?”李雄彪咧嘴笑了笑,抓起一張餅子,撕成兩半,把另一半遞給了李黑虎——李黑虎巴巴地伸手去接,他爹的手忽然往前一抻,把餅子遞給了那個五歲大的,被父母嫌棄的女娃娃,“先吃點餅子,一會兒吃好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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