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皮,繼續聽那張人臉念叨:“我們將在‘灣山城大秦寺’裏,舉行‘父醒’的儀軌!


    這是我的機會!


    我要盡快轉化第十三個聖嬰!


    將它帶去大秦寺,在那裏受享父親的洪恩,贖我的罪!”


    “灣山城大秦寺……”蘇午記下了那人臉所提及的時間與地點,隨手一指,又令這道人臉灰飛煙滅。至此,所有記憶載體盡已成空。


    他收集齊了‘棕黑發洋道士’一生的所有經曆。


    通過瀏覽這種種經曆,他知道了‘秘銀’究竟如何煉成,明白了‘父親’與‘活著的父親’的區別,更知悉了大秦教的最終目標。


    “‘十字劫’是大秦教洋道士們的‘父親’,還是‘活著的父親’?


    它是被背負在身的倒影,還是背負著倒影的那個存在?


    那所謂的‘原初之人’,是甚麽東西?


    與今時人差別很大?


    還是說,‘原初之人’其實是一個厲詭?”


    蘇午想起鬼夢尋人牆上的那些亡者意識,有些亡者意識或是肢體、或是記憶、或是意識本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缺,它們缺失的部分,莫非就是‘原初的遺澤’,能夠被用來拚湊成那‘原初之人’?


    諸般人臉盡在蘇午麵前消散而去。


    但那盞油燈裏,銀白人影並未消失。


    ——它反而變得更加清晰了。


    它雙手向左右抬起,與肩齊平,雙腳並攏,懸在那盞燈火裏,像是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影。


    這道人影低聲呢喃著:“救……救……救……”


    救什麽?


    蘇午腦海裏閃過念頭,還欲繼續探究之時,那呢喃聲穿越了層層疊疊的薪火,在蘇午的八識心王裏愈來愈響!


    在它不斷呢喃出聲之時,隱約的十字形裂痕,便在它背後乍然浮現——蘇午看到那隱約浮現的十字形裂痕的刹那,瞳孔一縮,以意凝聚的小刀倏忽劃過油燈火苗的燈芯!


    嗡!


    薪火無聲息熄滅!


    隱約的十字形裂痕隨著火焰熄滅而消失無蹤!


    一點焦黑的物質粘附在油燈燈碗上,再不見那指甲蓋大的熔銀影蹤!


    蘇午撚起了那塊焦黑的物質,兩根手指磋磨之下,那塊焦黑物質就在他的指縫裏化作灰燼,無聲息墜落。


    ‘秘銀’是‘活著的父親’身上脫落之物。


    那塊焦黑物質,係‘秘銀’消無後剩餘的物質。


    而‘秘銀’之所以會消無,與最後那道銀白人影口中發出呼喚有關,與差點就顯現出來的十字劫有關。


    每一塊秘銀之中,是否都蘊含著銀白人影的呼喚?


    它所呼喊的‘救’,是叫別人來救它?


    還是要救下甚麽人?


    蘇午手裏還積攢了幾塊‘秘銀’,他將油燈以薪火重新點燃,取出黃豆大的一小塊秘銀來,將之置入火中,以八識心王催化火焰。


    赤白二色薪火交轉之際,一道銀白的人影乍然在火中顯現。


    不同於先前那塊取自洋道士大腦中國的‘秘銀’,今下這塊秘銀裏的銀白人影,出現即作背負十字架的姿勢,它垂著頭,喃喃低語:“救……救……救……”


    隨著它不斷呢喃出聲,‘十字劫’再度於它身後浮現——


    這一次,十字劫浮現出的速度要快了不少!


    好在蘇午早有準備,先一步熄滅了火光!


    蘇午看著油燈燈盞裏遺留的焦黑物質,未再繼續焚燒秘銀,嚐試從中獲得甚麽線索——這些並非取自洋道士頭顱內的‘秘銀’,還未有沾附記憶載體,從其中獲得不了甚麽線索,更可能先一步把十字劫引來!


    將油燈放在桌子上,掃除屋子裏的所有痕跡,蘇午念頭一動,身上有三道‘人影’脫落了。


    渺渺之發從他耳畔垂下,在那三道念化身上飛快縫了數針,三道人影便轉作已被蘇午挫骨揚灰的三個洋道士。


    他走在前頭,三個‘洋道士’跟在後頭,推開門,魚貫走出了堂屋。


    奶奶看著蘇午身後跟著的三個‘洋道士’,那三者亦向她頷首回應,她收回目光,轉而向蘇午問道:“沒有甚麽事情吧?”


    黑虎也湊近前來,警惕地看著那三個蘇午一念演化的‘洋道士’,他暫未看出三個洋道士的‘虛實’。


    “沒什麽事,他們來問問王家的事情。”蘇午回道。


    這時,他身後那三個念化身裏,棕黑發的那個主動上前來,與蘇午及周圍人頷首致意,開口道:“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走吧。”蘇午點了點頭。


    奶奶未去看那些人,隻聽到蘇午提及‘王家’,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


    眾人目送著三個‘洋道士’走出門,離開了此間。


    三者行至無人的地方,瞬間消無身影。


    奶奶目送著那三個‘洋道士’離開了家,又與院外聚集的鄰居們聊了會兒閑天,送走院子裏的張家媳婦後,才把蘇午拉到自己身邊來:“真沒甚麽事情嗎?


    那王煥的爹娘、還有他那個小兒子,可都還活著呢!


    要是出了甚麽事情,你可莫要瞞著奶奶,奶奶給你想辦法!”


    “真沒什麽事情。”蘇午笑著搖了搖頭,同奶奶說道,“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那今時來尋我的就不是這幾個大秦教的洋道士,得是官府的差人來拿我了。


    王煥的父母、還有他那個小兒子,對此前事情全無印象——旁人見他家那個樣子,必也能清楚是厲詭作祟,官府管不了這厲詭作祟,又何談是從厲詭作祟之事中追查到甚麽?


    奶奶放心好了,不會有事情的。”


    他的言語叫奶奶總算放下心來,奶奶猶豫了片刻,向蘇午問道:“那王煥……他再怎麽樣都是你的爹爹,他……”


    “他死在厲詭作祟中了。”蘇午搖了搖頭。


    聽到此言,奶奶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握了握蘇午的手。


    奶奶自去做針線活計去了,蘇午與李黑虎倆人進了屋。


    李黑虎進了屋,就向蘇午問道:“那幾個洋道士真沒有為難你嗎?


    咱們夜裏才殺了大秦教派來的人,他們今天就找上門了,這些人不似正常人,行事詭異沒有禁忌,竟然以人屍來煉銀子!


    他們會和你好聲好氣地談話?


    那幾個洋道士剛才走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們有點兒不正常,和先前一比,就像換了人一樣。”


    “我殺了他們三個。”蘇午平靜出聲,“剛才走出門的那三個洋道士,實際上是我幻化出的人,真正的洋道士,已經被我殺了。”


    李黑虎也想過蘇午可能會與那三個洋道士起甚麽衝突,那三人後來又那麽老實——他本猜測是豬子用了甚麽手段,鎮住了對方。


    未有想到,蘇午早就殺掉了那三人!


    他愣了愣神,喃喃道:“這就殺了?”


    “大秦教這些洋道士,乃至今時在漢地活動的洋人,大都可能不是‘真人’了,至少它們和我們不是同類,不是我們這一種人。”蘇午向李黑虎發出提醒,“你以後遇到這些洋人,一定要萬分小心。


    乃至是如今那些信了大秦教的漢地人,你也得警醒些。”


    “他們和我們不是同類,不是一種人?”李黑虎重複著蘇午的話,“人也有很多種嗎?是按黃頭發的人、黑頭發的人、藍眼珠的人、黑眼珠的人來分的嗎?”


    對於李黑虎的問題,蘇午有些回答不上來。


    依照現實的分科,今時人皆是‘人屬’下的唯一一種人,即‘智人’。


    遠古時候,還有許多不同種的‘人’。


    但那許許多多不同種的人,盡已湮滅在了歲月之中。


    ‘偽人’是否亦算是一種人?


    那些洋道士是否亦能歸於一種人中?


    “你小心避忌著這些人就好,它們皆與一個恐怖厲詭有關。”蘇午最終向李黑虎回應道,略去了這個問題。


    他身上彌散開青蒙蒙霧氣,黑儺白駒從霧氣裏顯出形體。


    在二者之後,還跟著王夢龍。


    蘇午見到王夢龍的身影,略有些意外。


    黑儺、白駒是他主動召喚而來,王夢龍又為何而來?


    他與三者見禮過後,即向王夢龍問道:“前輩,可是出了甚麽事情?”


    王夢龍無事時卻鮮少找他閑聊甚麽。


    “哈哈哈……”王夢龍聽到蘇午的問話,有些尷尬地笑了幾聲,在蘇午疑惑的目光下,他漸漸止住笑聲,小聲道,“鬼夢中發生了一件奇事,與你頗有關聯。


    所以我來與你說說這件事。”


    “是甚麽事?”


    “你有位故人的性靈——突然從鬼夢中消失不見了。


    你也知道,鬼夢世界中的亡者意識,終其一生都會在萬壑千溝之中遊蕩,能在自身‘化去’之前取得些成就的人,或能成為此中的‘爺爺’、‘奶奶’、‘太上爺爺’等等厲害角色,這些厲害角色才能通過界關壑,來到鬼夢世界邊緣,繼而行走在現實與夢境交錯之地,對吧?”王夢龍長篇大論了一番,末了,眨了眨眼睛,看向蘇午。


    第1007章 、“尺廟”


    “是。”蘇午應了王夢龍一聲,微微皺眉。


    他腦海裏念頭飛轉,猜測是自己的哪位故人從鬼夢中失蹤。


    是丹加、卓瑪尊勝她們之中,有人成了鬼夢世界中的爺爺奶奶?


    但若是通過如此渠道,丹加等人脫離鬼夢,本也順應了鬼夢世界的規律,王夢龍應該盡能掌握情況才對,又有甚麽稀奇的?


    驀然間,蘇午想到了一人,他抬頭看向王夢龍:“前輩直說吧。


    是我哪位故人從鬼夢中消失無蹤了——可是江鶯鶯?”


    他唯一能想到的、最離奇的失蹤案,隻可能發生在江鶯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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