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不知多少歲月,得到第二個降臨的契機——


    那個契機,並非遙遙無期。


    它距離今下好似已經很近很近了,但又很遠很遠。


    一切全看蘇午自身的選擇……”


    《大紀藏》越發透明,在蘇午翻開的那一頁上,呈現出來的文字亦跟著越來越淡,最終,整部書冊完全消失在蘇午眼前。


    蘇午回想著《大紀藏》上呈現出的那一篇預言,低聲自語:“降臨的契機,很近很近,又很遠很遠?會是什麽事情?”


    以未知厲詭之皮化成的《大紀藏》,其預言對於觀看者具有很強的誤導性。


    若觀看者過於注重它的預言,便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預言牽著鼻子走。


    可若是觀看者完全不在意它的預言,那預言亦將會以觀看者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實現——預言內容時刻都能根據現實做出調整,作出改變,而現實一旦發生,便會被定型。


    思索了一陣《大紀藏》上最後出現的預言,蘇午暫時沒有頭緒。


    他拍了拍來福的頭顱,來福低聲嗚咽著,轉身往來路走去。


    蘇午跟在來福之後,走出了昆侖海源-終極伏藏的門戶。


    寒冽的大風裹挾著雪片撲打在了蘇午的麵孔上,他所處之地,已然遍是廢墟。


    一座座碉房宮殿崩塌破碎,大地上滿是陷坑與裂縫。


    蜿蜒鋪陳直至山腳下的重重山階,亦被恐怖力量摧折。


    而在眾多廢墟建築中央,瓦礫石塊簇擁之下,一座金銅澆鑄,鑲嵌滿種種寶石的佛塔出現在彼處。蘇午走近那座佛塔,那金銅鑄成的佛塔上,竟也遍布無數幽深裂縫,隨著蘇午雙手輕輕一推,佛塔便被揭開來了——


    精蓮以性意伏藏演化出的重重地獄,並不存在於那座佛塔之內。


    先前蔓延纏繞住蘇午雙臂的大雪山山形龍脈,此下也失去蹤影。


    精蓮的性意伏藏先前隨著他回向最強的自我,已經被他收攏而去,此後更為蘇午所有,成為了蘇午眉心輪中那‘天柱’觀相的第一塊墊石。


    而大雪山的山形龍脈,則隨著魯母氣息消寂,歸攏回了原位。


    此下的佛塔之內,根本空空如也。


    沒有精蓮設下的諸多手段,亦沒有那道蘇午希望看到的身影。


    蘇午在佛塔前沉默了下來。


    四周風聲更加激烈。


    茫茫雪山間飄轉的寒意愈發陰冷逼人。


    忽然,風聲稍停。


    寒氣消斂。


    帶著些絲笑意的聲音在蘇午耳畔響起:“尊者……”


    蘇午猝然回頭,朝向聲音傳出的方位——廢墟瓦礫間,一道穿著明黃僧袍的身影安靜立在彼地,她長發披散,麵容明豔照人,眼底積藏的陰鬱早已消散於無形,此下那雙眼睛裏,流淌著勾魂攝魄的光芒。


    “風停了。


    天要漸漸暖起來了。


    雪山融化。


    雪水會交匯成河流,滋養大地上萌發的萬物。


    尊者……丹加等這一天很久很久了。”那身著明黃僧袍的女子邁過廢墟,徐徐走向了站在佛塔一側,僵立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的蘇午,她眼睛裏的光變作清澈的水,從眼角流淌下,“我聽到了尊者心裏的聲音。”


    迎著女子滿載星光的雙眼,蘇午眼神微動,終於開口出聲:“數百年前,我初見你時,你還是一個小小的童子……”


    “尊者可於光陰長河之中逆流。


    你彼時所見之我,亦不過是我在光陰長河裏的一道剪影而已。


    更何況,尊者見我麵麵,莫非皆是當初的那個小童子?”女子立在蘇午身前,她眉眼含笑,輕聲與蘇午分辯著。


    她的話讓蘇午啞口無言。


    蘇午見她每一麵,確並非都是當初的小童子。


    在‘那幕嘉措法寺’遺跡之中,他已經見過了丹加成長起來的每一麵。


    乃至在更早以前,丹加傳他‘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剛護法道’時,亦曾以今時模樣與他相見過。


    “你接下來,是何打算?”蘇午停頓了片刻,在丹加目光注視下,再一次開口說話。


    丹加笑著道:“尊者接下來是何打算?”


    “我……”蘇午皺眉思索著,念及接下來的行程與布置,一時間千頭萬緒,正考慮該怎麽開口與丹加言說時,他忽一抬眼,撞上了丹加的目光。


    像是墜入一汪湖泊中。


    “你我曆經劫數,今時終於相見。


    尊者,你莫非沒有甚麽想對我說的話嗎?”丹加眼神幽幽,她定定地看了蘇午一陣,語氣輕輕地道,“我有很多話很多話想與尊者說。


    我已經對著尊者的佛像說了很多很多次了……”


    蘇午低聲道:“我已於諸般死劫之中,見過了太多生死。


    生死之下,情情愛愛反而不值一提。”


    “如若生死之下,情情愛愛不值一提,你緣何要曆經死劫來救我?”丹加看著蘇午,她神色平靜下來,向蘇午輕聲言語。


    “我為報還——”蘇午張口言語。


    話未說完,便被丹加搖頭打斷:“我不曾隨在你身邊,見你麵麵,但你救渡我時,當真隻是為了報還?


    你何不問問自己的心?”


    蘇午低下眉眼,沉默不語。


    丹加眼睛裏星光點點,她看著蘇午,忽然展顏一笑:“所以,尊者,隻是還未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卻也沒有關係……


    我等候尊者如此之久,也不在這朝朝暮暮。


    今時能與尊者時刻相見,已經是我曾經念念祈求,求而不得的夢想了。”


    蘇午低垂著眼簾,四下裏交織的陰影沸騰開來,一雙漆黑手臂從陰影中捧出了一對瓷碗,瓷碗之中的收魂米已被完全蒸熟。


    ——被蘇午一刀斬作兩半的‘詭母-諸生巢’便被封押在這兩碗收魂米中。


    “你昔時係縛了詭母的蓮花宮,今朝再將‘詭母-諸生巢’係縛,實力當能更上層樓。”蘇午抬起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丹加,出聲說道。


    “這是尊者特意留給丹加的嗎?”丹加未有去接那兩碗收魂米,隻是看著蘇午問道。


    “……是。”


    聽得蘇午這般言語,丹加才笑著將那兩碗收魂米接了過來。


    蘇午又道:“詭母被我分作兩半,待你預備容納詭母-諸生巢之時,我會幫你將它縫合完整,無損這厲詭的威能。”


    第908章 、蓮花宮


    湛藍蒼穹下。


    輝煌千年的‘大雪山寺’已然化作一堆廢墟,被淹埋在雪塵泥濘之中。


    那自大雪山寺山門前蜿蜒而下的寬闊山階,也在先前雪山的顫抖下,崩解作數段,猶如一條被斬了數刀的蟒蛇,橫陳於遍是裂縫的大雪山上。


    山階上。


    蘇午邁步徐徐而下,不時跳過幾道裂縫。


    丹加脫下了身上絲綢質的明黃僧袍,穿一身大紅的僧衣,係好了遮住腳麵的衣裙下擺,閑庭信步般跟在蘇午身後。


    她打望著四下山景,美麗的麵孔上盡是滿足的笑意。


    “尊者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大雪山寺時,山寺腳下是甚麽光景?”紅衣女郎倏忽加快了腳步,與蘇午並肩而行。


    一陣陣檀香氣息從她身上飄散入蘇午鼻翼,莊嚴神聖,又莫名有些動人心魄。


    蘇午聽得丹加的言語,他停下腳步,俯視大雪山腳下。


    大雪山下,已然不見曾經那片水草豐美的草甸,新時代來臨以後,民眾被準允在大雪山腳下的草甸上放牧、定居,無數朝聖者、旅人往來於此,令此間更加生機競發,終於形成了一座城市——‘大雪山市’。


    如今的大雪山腳下,千門萬戶如林排布,早難見到那片豐美的草甸。


    但這高樓霓虹的城市,卻比當初看來,更加富有生機。


    “你被困在大雪山寺如此之久,今下這個時代,不知你是否能夠適應……”蘇午出聲說話。


    聽到蘇午的言語,丹加臉孔上笑容更盛,分外迷人。


    她的聲音卻更輕了些:“我曾以凡念身入世遊曆,也知今下人如何生活——這便是尊者說過的、沒有人吃人的新世界。


    我喜歡尊者所在的世界。”


    “厲詭曾經在數百年前沉寂了下去,但在今時又開始頻繁複蘇了。


    你身在密藏域中,對這件事情有沒有甚麽了解?”蘇午轉回頭去,一邊朝山下走,一邊向丹加問話道。


    “自我被困大雪山寺以前,我不曾聽聞過有關‘厲詭沉寂’的消息。


    尊者說的事情,或許是在我被困大雪山寺之後發生的罷。


    ——我被困大雪山寺後,精蓮化生大士亦沉睡了一段時間。”丹加回應著蘇午的問話,她跟在蘇午身畔,在山階上蹦蹦跳跳。


    蘇午轉頭看她,恍惚之間,好似看到了當初那個活潑聰明的小貴人。


    丹加跳下下一級山階,笑盈盈地回頭與蘇午說道:“我又聽到尊者的心聲了,它在跟我說話……”


    “緣何我所動念,能為你所感?”蘇午麵無表情地問道。


    “因為‘依止本尊’。


    尊者即是我所依止的本尊。


    所謂依止本尊,即是奉行本尊的德行,追隨本尊的真性,令自我越發趨同於本尊,最終承接本尊的真性,趨同本尊的德行,令自身與本尊再不分彼此呀……”丹加端詳著蘇午的麵孔,徐徐解釋道,“我今越發靠近我的本尊,自然能感應到我的本尊的些絲念頭,聽到他的一些心聲。”


    “……還能如此‘依止本尊’修行?


    我當時卻未這樣教授過你。”蘇午快步走下重重山階,又走在了丹加的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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