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若桃源村的時序正常流轉的話,明清時期的桃源村民,必不可能識得他這個唐時期的陌生人,不會識出他是張娘親的幹兒子。


    進入唐時吐蕃地域的桃源村民,也絕拿不出明清時期的物件交托給他——


    但現實卻與此恰好相反。


    ——難道桃源村獨立於時序之外?


    正因為整個村子獨立於時序外,其中村民才能永葆長生?


    蘇午心中轉動著種種猜測。


    李彘將這枚玉佩交托給他,卻不告訴他如何見到玉佩的主人,隻說讓他幫助玉佩主人度過幾道難關——對方篤定了他今下這個唐時期的人,能到明清時期去,見到玉佩的主人。


    過去、現在的時序排列,於桃源村已然是毫無意義。


    蘇午想了一陣子,便將玉佩小心收了起來。


    李彘交托給他的這件事,也須等到他徹底渡過當下這一重死劫以後,才好著手去解決。


    ——今下他脫離了精蓮的鬼蜮,看似已經安全,其實那重死劫仍舊未被他渡過,恰如李彘所說,李彘先前所為,隻是替他墊高了一級台階。


    他想要真正邁過死劫的關檻,亦唯有依靠自己。


    有李彘墊出來的這一級台階,蘇午好歹能夠多做些準備。


    坐在山洞裏,蘇午沉吟良久,徐徐伸出左臂,他感應著四下裏一縷縷極細微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心念一動,左臂就一寸一寸地消失在半空,潛入了密藏域本源中。


    那一扇扇浮遊於密藏本源中的‘門’,再度於他的意中呈現出來。


    門後隱沒著密藏本源最深處的秘密。


    在那遍及大化本源的池子裏,漂浮著魯母孕婦形的屍體。


    上一次蘇午推開門,還將自己的一道形影留在了門中,與那些流轉於大化本源中的血紅影子相合,壓住了魯母孕屍。


    是否可以在魯母本源中開辟一座廟係?


    是否可以在那座廟係裏完成坐胎?


    蘇午念頭轉動。


    山洞外光陰飛縱。


    時輪曆,火牛之年,三月。


    新年剛過。


    讚普王以‘加布光山藏’為大相。


    精蓮大師於‘大白山王寺’中傳出法旨,直稱今遍及密藏諸地的諸密縛法寺中,有‘背離三寶’之外道邪佞混雜於其中,‘元魔佛敵’深藏於諸法寺、民間、王庭之中。


    今須以‘猛惡法’摧破外道,調伏邪佞。


    是以傳‘大白傘蓋佛母庇護大法’、‘獅子雷音’、‘忿怒金剛密乘灌頂大法’。


    法旨一出,


    諸密縛法寺自上而下地開始了一場對‘外道邪佞’、‘元魔佛敵’的大清洗。


    血腥席卷密藏域大地。


    四月。


    桃花將開之時,讚普王指‘加布光山藏’存心不正,勾連邪佞,試圖顛覆國本,是以廢除‘加布光山藏’大相之位,乃令剝其皮填入草中,作為草人以警世人。


    同時,迎密縛法寺高僧‘益息旺波’為僧相。


    第830章 、祈願天空更藍更藍


    四月。


    高原大地開始蘇醒,貧瘠苦寒的土地上,生長出了嫩綠的草芽。


    押解著廢相‘加布光山藏’的隊伍走過山坡下的道路,戴著錐帽的紅衣僧侶們拖拽著鎖鏈,鎖鏈的另一端穿過鐵鑄囚車的柵欄,貫穿了衣衫襤褸的‘加布光山藏’肩後骨骼。


    成年男人大腿骨製成的罡洞、少女皮膚作成的腰鼓、各種白骨符咒都掛在囚車上,點綴在那粗大的鐵索間,隨著鎖鏈擺蕩,囚車徐徐向前,不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吐蕃兵們守衛在囚車四周。


    幾匹健馬拉著囚車。


    車輪在剛下過一場雨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車轍。


    許許多多的僧侶簇擁著這架囚車,他們騎在馬上,搖晃著手中的鈴鐺、手鼓,那般叮叮當當的聲響變得越發密集。


    囚車裏。


    麵龐瘦削、須發打著綹子從胸前垂下的加布光山藏靠著鐵柵欄坐倒著,他被茂密毛發遮住的麵龐上,露出一雙依舊澄澈的眼睛,看著遠處的村落。


    看到了村落前的瑪尼堆。


    一具具屍骨橫七豎八地倒在瑪尼堆四周。


    被剝去渾身衣物、滿身鮮血的少女、沒有頭顱的壯年男子、失去後背整張皮的老人……


    紅衣的僧侶們騎著馬從村落裏魚貫奔出,在他們離開以後,村落裏就燃起了衝天的大火。


    看到這一幕幕的加布光山藏,雙眼裏流淌出了眼淚。


    巨大的愧疚感像是一柄鐵錘,一下一下狠狠地砸著他的心髒。


    他垂下了頭顱。


    旁邊驅馬緩行的、著明黃僧袍的僧侶,看到低頭垂淚的加布光山藏,他圓胖而黑黃的麵孔上流露出無所謂的笑容,出聲道:“大相,前方伴著河流的矮坡上,將是你最終殞命的地域了。


    您可是看到了自己死期將至,所以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加布光山藏搖了搖頭。


    低聲自語:“吐蕃已經沒救了。


    尊師說得對,改良吐蕃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尊師是對的。


    可惜我現在才明白,致使這麽多無辜生靈枉送性命……”


    囚車旁向加布光山藏發出詢問的僧侶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加布光山藏看著遠處瑪尼堆前遍堆如山的屍首,看著潑天的大火,他轉回頭來,看著守在囚車四麵、眼神麻木的吐蕃士兵,鮮衣怒馬的僧侶們——他忽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來!


    “可惜我,可惜我現在才明白啊——


    可憐他們,可憐你們,還要守著沒有希望的生活,不知過去多久,才能見到未來——


    我錯了!


    尊師!


    我錯了啊!


    就連艱苦卻安定的生活,都難給予屬民。


    剝奪了他們對未來所有的希望——這樣的吐蕃,快到盡頭,快到盡頭了……”


    “住口!”


    隨在囚車旁的黃衣僧侶聽得加布光山藏這般傷心地哭嚎著,他內心全無觸動,隻覺得對方的嚎啕甚是聒噪,是以對其厲聲嗬斥!


    聲音落下後未有多久,加布光山藏真的安靜了下去。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


    隨著車隊駛上那旁側有條奔流小河的矮坡,整支車隊停在了山坡上,衣色鮮豔的僧侶們圍攏在山坡四周,吐蕃士兵打開了囚車的鐵索,將被鎖鏈貫穿了琵琶骨的加布光山藏拖出囚車。


    鎖鏈拖曳過漸生綠芽的草甸,壓斷了幾朵剛剛盛開的格桑。


    加布光山藏站在山坡上,環視著四周。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寧靜。


    “把守好這裏!”黃衣僧侶向散布在山坡四周的僧侶們、吐蕃士兵開聲說話,“加布光山藏此人,亦是元魔門徒,他的護命鬼猊不能小覷!


    要提防他的垂死掙紮!”


    四下裏的僧侶們、士兵們神色越發嚴肅而緊張。


    他們的目光緊緊盯住了加布光山藏。


    加布光山藏神色安寧,對黃衣僧侶的言語無有任何反應。


    黃衣僧侶在加布光山藏十步外停下,他看著那些士兵拖拽著一道道貫連著加布光山藏身軀的鎖鏈,將一道道鎖鏈釘入山坡四麵的大石中。


    巨錘砸擊鐵鑿的聲音響了一陣,漸漸消寂下去。


    鎖鏈隨巨錘的砸擊而抖動著,引致鎖鏈另一端——貫連加布光山藏身軀的鐵刺都不斷顫抖,撕裂加布光山藏已經結痂的傷口,汩汩黑血從傷口裏一陣一陣地溢發了出來。


    “你們幾個,來!”


    黃衣僧侶招來幾個吐蕃士兵,擋在自己身前。


    吐蕃士兵們舉起手中的長矛,對準前頭默然而立的加布光山藏。


    他們神色緊張又畏怯,但也不得不服從黃衣僧侶的指令。


    “大相,臨死之際,你有什麽遺言要留下嗎?”黃衣僧侶躲在吐蕃士兵形成的人牆之後,眼神陰森地盯著人牆前、十步外的加布光山藏,聲音低沉地問道。


    加布光山藏朝黃衣僧侶伸出手:“請給我一根矛杆。”


    黃衣僧侶聞言皺緊了眉頭。


    猶豫片刻,他命人取來半根豎直的木杆,遞給了加布光山藏。


    對方接住那半根矛杆,將之豎立在了自己身側。


    “除此之外,可有別的遺言?”黃衣僧侶看著加布光山藏的動作,暗鬆了一口氣,轉而再次問道。


    加布光山藏低垂眉眼,看著泥土縫隙裏生長出的一朵淡粉色格桑花。


    他的口中發出聲音:“祈願天空更藍更藍;


    祈願大地紅過雞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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