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衣身影漸要消失在天邊。


    追著蘇午最先下山的一眾囚犯,看到羊皮口袋裏的各種食物、水源頓時兩眼放光。


    他們鬧哄哄地叫喊著,將食水物資團團圍住,大有一言不合就刀兵相向的架勢。


    那首個將蘇午周身脫落的毒蟲痂殼,抹在自己額頭上,畫成火焰形狀的囚徒,將腰間的刀子丟在地上,高高舉起了雙臂,他雙臂上被鐵釘紮穿的傷口雖已彌合,但傷痕依舊清晰可見。


    他高聲叫喊,吸引了在場所有囚犯的目光:“我們都是得了魔賜才能活得性命的狗奴!


    眉心的火種,手腳上的傷痕,都是證明!


    魔留下這些食物,必然不隻是為了讓我們吃飽。


    我們將食物都吃光搶過,後來人怎麽辦?


    他們也是蒙受魔賜的狗奴——我們是一家的!


    手腳上的傷痕,就是明證!


    我提議,我們每個人都吃三口糌粑,一條肉幹、喝一口水,把食物留給後來的兄弟——大家覺得怎麽樣?!”


    圍在此間的囚犯們皺眉沉思起來。


    山頂上還有囚犯源源不斷地湧下來。


    有囚犯看向食物的目光裏,滿是貪婪;


    有囚犯猶豫未決;


    有囚犯首先將目光看向了那首個發出提議的高大中年囚徒:“加布,我聽你的!”


    “我也聽你的!”


    “魔賜給了我再活命的機會,我聽魔的!”


    瞬時間,有十七八人站出來,對首個發出提議的囚徒‘加布’作出了正麵的回應。


    加布環視四周,看著那些眼神變冷、始終沒有回應的囚徒們,他麵色和藹,在此瞬忽然彎腰撿起了刀子:“我們人多,那就聽我們的!”


    “憑什麽?!”


    “我不聽你們的!”


    “我要分一袋糌粑,還有一顆金珠!”


    那些始終沒有回應加布提議的囚徒們,此時頓時叫嚷起來——


    唰!


    加布抽出了刀子,將刀子抵在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骨架粗大身材頗高、叫嚷得最凶狠的囚徒的咽喉!


    所有人愣在當場。


    但在下一刻,那附從了加布提議的十八個囚徒,也紛紛抽出刀子,將刀子架在周圍叫嚷者的脖頸上!


    加布三兩下就控製住了局麵。


    他低眉從地上撿起一羊皮袋糌粑,按著那個骨架粗大的囚徒跪在自己跟前,找來一個糌粑碗,拿奶汁把糌粑調和了,捏成一團,塞進了那囚徒嘴裏:“第一口給你吃。”


    連給那囚徒吃了三團糌粑,他又撿起一條肉幹給囚徒吃了,遞給對方水囊,令對方喝了一口水。


    其餘十八個同伴見狀,亦首先將食物喂給了自己脅迫著的眾囚徒。


    為這些囚徒喂食過後,


    加布放下了刀子,眼神誠懇地同那骨架粗大的囚徒道:“你該走了。”


    那囚徒滿麵凶狠,用力咀嚼著嘴裏的肉幹,刀子一般的目光紮向加布,他冷聲道:“我記住你了!”


    說完這句話,這囚徒從地上爬起,一揮手,道:“跟我走!”


    他領了落敗的囚徒們,垂頭喪氣地往另一條路走去。


    “為什麽放走他們?


    他們仇恨我們,會變成我們的敵人。


    會向領主告發我們這些逃奴的行蹤!”有人看著遠去的眾囚徒,眼神不解地向加布發問。


    加布眼神迷茫,看著那些逃離此間的人,忽然道:“一個人對自己同命的兄弟家人都能如此殘忍,對待外人又會如何呢?”


    “他連一口吃食都不願分給其他魔賜徒,對待外人一定更加殘忍!”發問的囚徒回道。


    加布目光亮了起來。


    其笑著搖了搖頭:“不。


    我覺得他麵對外人,一定是夾著尾巴的。


    內殘外忍,就是這些人的秉性啊……我曾經的領主就是這樣的人……”


    “都吃過了嗎?”加布站起身來,環視四周的囚犯們。


    “吃過了!”


    十八個囚犯盡皆應聲。


    “留下六個人,幫助後來人維持秩序。


    按我們的方法來分配食物。”加布如是道,“剩下的人,我們先去追尋‘魔’的蹤跡——”


    ……


    囚犯們從山頂走到山腳下,井然有序地在六個囚犯的要求下,吃了三塊糌粑、一條肉幹,喝了一口水,人群就此蜿蜒向遠方去。


    有些人半路從隊伍裏逃跑;


    有些人早已油盡燈枯,倒在了路途中;


    有些人停下來休息,漸漸也迷失了方向。


    天色已黑。


    那從最末層‘拔舌囚室’爬出來的囚犯‘曲禮’,和一個年輕人結伴走著,來到了山腳下,此時,山腳下已經沒有守候看顧的囚徒。


    ——石階上的皮袋子裏隻剩下一小塊糌粑、以及水囊裏淺淺的一口水了。


    這點食物,已經不需要看顧。


    曲禮看著袋子裏的食物與水,吞了一口口水,又看向身旁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徐徐解下了腰間的藏刀——他的動作叫對麵的年輕人有些緊張,手足無措。


    他看著那年輕人,開口道:“你還年輕……”


    年輕人一聽他的話,頓時臉色大變,看了看皮袋子裏的食水,眼神悲涼。


    “我已經老了。


    活到這個時候,也足夠了。”曲禮咧嘴一笑,忽然把抓在手裏的連鞘藏刀丟給了對麵的年輕人,年輕人手忙腳亂地接住。


    他又將皮袋子裏的食水也遞給了年輕人,


    自己往山腳下一坐,看著餓了不知多久的年輕人幾口吃掉了食物。


    吃光食物後,年輕人茫然看向曲禮:“我吃了糌粑……你怎麽辦?


    水給你喝!”


    他把水囊遞給了曲禮。


    曲禮搖了搖頭。


    爬出十七層囚牢,從山頂走到山腳下,已經耗光了他的生命力。


    他疲倦地微閉著雙眼,背靠著身後的石階,同年輕人說道:“吃了食物,就快點上路吧,跟上前麵的人——一個人在黑夜裏行走,不被詭抓走,也會凍死在黑夜裏的。”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嗎?”年輕人扭頭看了看黑沉沉、無有人聲的夜晚,有些害怕。


    “我走不動啦……”曲禮在心裏說了句。


    他看著眼神倉皇的年輕人,忽然鬼使神差般地道:“你不要害怕,縱然我走不了,死在這裏,我的魂兒也會跟著你走的……


    快走吧。”


    “你的魂兒……”年輕人低頭呢喃了一會兒,忽然仰頭看著曲禮的臉,“那你叫什麽名字?爺爺,你叫什麽名字?”


    “曲禮。”曲禮笑著道。


    “曲禮……”年輕人重複了一遍,忽然點了點頭,“爺爺,謝謝你把食物讓給我!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我的名字從此後也叫曲禮!


    我會帶著你的魂兒去追尋魔……”


    曲禮嘴角含笑,漸漸閉上了眼睛。


    年輕人在黑暗裏倉皇奔走。


    他不知哪個方向是正確的,便念叨著‘曲禮’這個名字,讓心指引自己的方向——山腳下,曲禮的屍首化作了一陣光塵,縈繞在新的‘曲禮’周圍,引著他走向正確的方向。


    ‘曲禮’,意為‘傳法’。


    曲禮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黑漆漆夜裏唯一的亮火。


    他聽到那畔人聲嘈雜,就急急地奔了過去。


    看到一群人衣衫襤褸的囚徒圍坐在一處山崗下,那山崗下架著一口大鍋,鍋裏燉了一整頭犛牛——有個身材高壯的囚徒從鍋裏盛出一碗碗肉湯,遞給排隊走來的人。


    不時還能聽到那囚徒對人們的囑咐聲:“魔說了,我們跑了很遠,跑到這裏,不能吃太多東西。


    先喝一碗肉湯,沾沾油葷。


    這鍋裏的犛牛,我一口不會少地分給你們!”


    “謝謝!”


    “謝謝你,加布!”


    “少年人,你也來。”被稱作‘加布’的高大囚徒向曲禮招手,他伸出來的手臂手腕上,還有釘刺的圓形疤痕。


    曲禮雙手雙腳上仍有如此疤痕。


    他連忙奔了過去,看見加布從大鍋裏舀出滿滿一碗肉湯,遞給了自己:“去喝吧!”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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