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蘇午的手段終究比鑒真弱了幾籌。


    他尚不能對‘泥犁地獄’手拿把攥,直接壓榨對方的詭韻,他的手段終究需要借助北陰聖母廟係的‘皇田法’才能實現。


    還須有諸般符咒、灶神法門、諸般法器相配合。


    遠不如鑒真的手段那樣‘便捷’。


    瀑雨漸歇。


    四下裏裹挾著爛泥腐肉的陷泥漸漸幹枯。


    天頂上覆蓋著的泥塘亦逐漸沙化,從天穹中撲簌簌落下——與大地上幹枯的陷泥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副人形骷髏沙畫。


    這副漆黑色的‘人形骷髏沙畫’,即是‘泥犁地獄’的本形。


    蘇午隻來得及看清楚‘泥犁地獄’的本形,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副人形骷髏沙畫就被土地包容,就此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


    那片包容了人形骷髏沙畫的土地上,有土層不斷墳起,形成一張人臉輪廓。


    泥土墳起形成的人臉,生有三目,口有上下兩對獠牙,嘴唇之上,各留一撇胡須——泥土人臉張開三隻眼睛,眼仁齊刷刷轉動,盯住大地上的蘇午,血盆大口驟然張開:“嗡!”


    大日如來種子字一經誦出,四下裏原本能時刻為蘇午所感應、洶湧澎湃的密藏域本源力量,此下盡皆消寂——卻非是密藏域本源力量消失了,而是蘇午此下再難感知到它們,不能引它們為己所用!


    “啊!”


    那泥土人臉又誦出‘無量壽如來’之種子字!


    蘇午周身運轉不休的五大脈輪,此下漸次停止運轉。


    但在停止運轉一刹那後,腹髒脈輪、心脈輪、天關之輪、眉心脈輪又紛紛運轉開來,唯有最下方蘊有蘇午自身凝就的‘密藏域本源’的臍脈海底輪,此下像是被凍結了,無法再運轉開!


    “吽!”


    下一刻,泥土人臉誦出‘阿閦如來’種子字後,


    蘇午再也感應不到自身的臍脈海底輪。


    好似它原本就不複存在一般!


    “忿怒蓮師——”


    蘇午注視著大地上凸顯出的臉孔,眼神幽深:“緣何你隻能遮住我身臍脈海底輪的運轉,無礙我身其餘諸大脈輪?


    是因為——我所修的根本法門,從來都不是‘光明灌頂大圓滿法’——


    而是‘佛諦大手印法’?”


    那從大地上凸顯出的麵孔,正是與精蓮化生大士緊密相連,可看做是精蓮化生大士另一麵的‘忿怒蓮師’!


    忿怒蓮師耳聞蘇午所言,麵相更加猛惡猙獰。


    便在此時,蘇午手腕上飛起根根斑斕絲線,鑽入那泥土臉孔之中——他的身形跟著推金山倒玉柱般叩拜了下去!


    大業位拜殺咒!


    第775章 、“凡念身”


    密藏域大雪山。


    頂禮雪讚最高聖地。


    地上佛陀雲聚之所,‘最高呼圖克圖’坐床之地。


    黃銅所鑄、一人多高的轉經筒,從大雪山下方水草豐美的草甸子上,沿著通往大雪山寺的公路、山階,一路排布到了大雪山法寺之中。


    人群息壤。


    無數衣衫襤褸、穿著破舊羊皮襖子的密藏域百姓們,拖家帶口,推著裝滿衣物、吃食的人力車,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五體投地,沿著公路往大雪山寺聚集而去。


    那一排排轉經筒上鑄煉出的佛經文字,已經在信眾們、僧侶們一次次地推轉中,漸被磨平。


    邊緣處漸生青黑銅鏽。


    漫漫山階蜿蜒而上,一輪明晃晃的太陽從雪山背後升起,將山階兩側的新雪襯托得越發晶瑩,將從半山腰綿延至山頂的朱門白牆、碉樓宮殿映照得愈發聖潔,愈發莊嚴肅穆。


    陣陣梵唱伴隨著鍾聲,從僧院裏傳蕩開來,流轉於群山之間。


    此時,大雪山法寺金頂大經堂中。


    如今的‘最高呼圖克圖’岡波加措身穿著一件明黃色絲綢質的‘東嘎’,外罩著一件大紅色的‘披單’,領著諸多紅衣大僧侶端坐於大經堂內,翻動著身前案幾上的經卷,嘴唇翕動,不停地撥轉手掌上盤繞的珠串,誦念著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婆伽梵成就一切如來金剛加持殊勝三昧耶智;


    得一切如來寶冠三界法王灌項;


    證一切如來一切智智,瑜伽自在;


    能作一切如來一切印平等種種事業;


    於無盡無餘一切有情界,一切意願作業,皆悉成就……”


    梵唱聲繞梁,傳遍大經堂。


    莊嚴、肅穆,令人身心空靈的意蘊流轉於此間。


    大經堂朝向正門的那麵牆壁上,最高本尊、絕對真理‘大日如來’高坐於蓮台之上,蓮台之下,金碧輝煌,鑲滿種種寶石的浮屠寶塔一層層往下,將遍身羅綺、頸間戴著珠串,雙手結成‘智拳印’的大日如來支撐於最高處,俯瞰著大經堂裏的芸芸眾生。


    而在最高本尊大日如來周圍,還有諸般佛陀、菩薩塑像莊嚴端坐,手中各結法印。


    諸般佛菩薩塑像以後,隱約浮現出一座座他們的忿怒尊相、教令輪身。


    在大日如來佛陀塑像左側,布幔遮擋下,那尊頭戴錐帽、眼窩深陷、眼睛頗大的‘精蓮化生大士’塑像盤腿坐於蓮台上。


    誦經聲中,


    ‘精蓮化生大士’塑像眉心悄然生出一道裂痕。


    細微的碎裂聲響被梵唱聲遮掩住了。


    但緊跟著,‘精蓮化生大士’塑像眉心處的裂痕繼續蔓延了開去,很快就遍布它整張銅黃色的麵孔,不久後就蔓延過它的脖頸!


    轟隆!


    一聲巨響!


    打斷了場中陣陣梵唱!


    所有僧侶,盡皆抬目看向布幔遮擋下的精蓮化生大士塑像——這尊銅鑄塑像的頭顱——於此時直接爆裂開了!


    眾多僧侶駭然地望了那尊頭顱爆裂的塑像一眼,緊跟著,又都齊刷刷低下頭去,嘴唇翕動,繼續誦念經文。


    隻是此下的梵唱聲裏,再沒有了那般莊嚴聖潔的意蘊。


    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僧侶們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對塑像頭顱崩裂之事,好似置若罔聞。


    ‘最高呼圖克圖’收回了看向‘精蓮化生大士’銅鑄塑像的目光,繼續翻閱誦念經卷,翻動經卷的手指微顫。


    不久以後,大雪山法寺裏的僧眾們,完成了今晨的課業,盡皆神色凝重地離開了大經堂。


    大經堂陷入寂靜之中。


    ‘精蓮化生大士’的銅鑄塑像被遮蓋上了一道黃絲綢。


    塑像們寂靜地安坐在陰暗佛堂裏。


    寂靜中,忽然響起一陣細細的笑聲。


    那距離‘大日如來’最高本尊塑像稍遠,但獨占了一麵牆壁,身後有諸多‘無相佛’的‘獅首佛母菩薩’銅鑄麵孔上,含珠似的雙唇驟然翹起,整張莊嚴慈和的銅黃臉孔頓時蕩漾起一縷縷笑意,它被匠人雕刻成的雙眼轉動了起來,帶動脖頸也一齊扭動,


    將頭顱轉向了被蓋著一道黃絲綢的‘精蓮化生大士’,不能開合的口中傳出帶著笑意的女聲:“咦——


    大士頭顱掉了!”


    坐在‘獅首佛母菩薩’對麵,身後同樣有諸多麵孔被刻意鑄成空白、沒有五官的‘無相佛’的‘大白傘蓋佛母’微微仰起臉,它銅黃色的臉龐上,倏然間生出層層白膩的肉芽,那些白膩的肉芽,聚集成了雪白色、豬油膏脂一般的皮膚。


    頂著一張雪白而五官生動麵孔的銅鑄‘大白傘蓋佛母’塑像,亦扭動脖頸,看向‘精蓮化生大士’:“天海,來曆不明,因果不定。


    你隻以泥犁地獄殺他,怎麽能殺得了?”


    在兩尊塑像注目之下,精蓮化生大士的塑像顫抖起來,麵色黑黃、眼窩深陷、身形幹瘦的紅衣僧侶突兀地從‘精蓮化生大士’塑像前顯現了出來。


    他神色平靜,撥動著手中的珠串,信步走到一張矮案前,翻閱著矮案上的經書。


    這僧侶同樣外罩‘披單’,內著明黃絲綢質地的‘東嘎’,其地位尊榮,不在今時的‘最高呼圖克圖’之下。


    而其人身份,卻是密藏域記載中,第一位地上佛陀,曾經於眾多僧侶目睹下‘虹化’,即身成佛的‘精蓮化生大士’。


    ‘他’對於自己頭顱毀碎的雕像似是毫不在意,


    翻動著經卷說道:“我未想以泥犁地獄殺他。隻要能以泥犁地獄困住他一刻就好。”


    幹瘦紅衣僧仰起臉,看了看左右的雙尊佛母,接著道:“天海將在半個時辰以後,到達‘那幕嘉措法寺’。


    我會親自派化相去一趟法寺。


    ‘日尊蓮本’,‘詭母’如今狀況如何?”


    “如大士所願,詭母將在半個時辰後,到達那幕嘉措法寺遺跡。”被精蓮化生大士稱作‘日尊蓮本’的獅首佛母菩薩塑像微笑著道。


    “我今看不到詭母的過去未來。


    詭母被最高本尊的光芒遮掩住了——平地裏生出的那幕嘉措法寺,亦在最高本尊光芒遮掩之下——這數百年的歲月裏,最高本尊無有觸醒我的變化,以至於那幕嘉措法寺竟在本源裏留下了痕跡。


    你是‘獅首佛母菩薩’的凡念身,難道也不曾感應出詭母的異常?”幹瘦僧侶目光未有看向‘日尊蓮本’,隻是麵無表情地說道。


    “詭母沒有異常。”‘日尊蓮本’如是道。


    “天海應劫而來,其身引動的劫數已經如山巒迭起。


    如若能將天海化入大雪山諸佛本尊之中,則能推高你我,更近本源時輪壇城中央——日尊蓮本、央金雍措,你們想要從凡念身證忿怒相,劫運劫力不可或缺。


    不要錯失了今次的緣法。”


    幹瘦僧侶在大經堂中漸漸消無。


    獅首佛母菩薩塑像、大白傘蓋佛母塑像正臉互相看向對方,它們麵孔上浮現出的種種怪異之相,於此時盡皆消隱無蹤。


    大經堂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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