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看著對方的麵孔,麵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好。玄清師伯。”


    “喝水不喝?”魁梧茅山大師兄-‘玄清’揚了揚手中的鐵壺,向蘇午問道。


    蘇午搖了搖頭。


    “不喝水就等著吧。


    待會兒煮些粥飯來吃。”玄清無所謂地放下鐵壺,端起灶台一角放著的瓷碗,吹了吹碗裏水麵上浮動的熱氣,緊跟著就噸噸噸地將整碗滾水喝盡。


    “可惜沒有茶葉。”他咂了咂嘴,有些遺憾。


    看著玄清放在灶台上的空碗,蘇午眼神微動,忽然出聲道:“待到此間事情解決以後,師伯想喝什麽茶葉都有的。”


    “解決此事以後嗎?”玄清轉回身來,正對著盤坐在火堆邊的蘇午,他眼睛看著蘇午的麵孔,眼神卻是空的——分明是想起了別的不知甚麽事情,一時入神。


    片刻後,玄清回過神,笑了笑:“那麽遠的事情,卻不是我當下該念想著的了。


    哪怕當下事情能被妥善解決,我今下這般半人半屍的狀態,卻也難有以後了……吧?”


    “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定呢?


    萬事皆有可能。”蘇午搖搖頭,一隻手撐著地麵,站起了身。


    二人未再就‘以後’這個話題多聊甚麽,玄清在火堆上吊起鍋子,往裏麵添上水,灑了一把糙米到鍋裏。玄照與玄玦先後進了屋子,前者將一把洗淨的野菜也丟到開始鼓發氣泡的鍋內,後者則往鍋裏添了一些粗鹽。


    這是茅山巫一行人即將啟程,去解決那件引致茅山巫道統近乎絕滅的禍事的清晨。


    與蘇午先前與茅山三友共同渡過的每一個清晨,都沒有太大差別。


    隻是今晨的眾位師長格外沉默一些。


    眾人沉默著吃過了菜粥,沉默著刷洗了碗筷,沉默著離開了當前這座荒棄的房屋。


    玄清又一次放走了那匹跟著一行人長途跋涉至此的大黑馬,


    茅山巫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


    愈是接近上中下三茅之地,沿途村落、鄉鎮之間所見的死屍便愈多。


    有些死屍從外麵上看沒有任何傷口;


    有些死屍則像是被人用極其鋒利的刀劍、以極其迅捷的速度一瞬間斬切掉了腦袋。


    不論是何種屍體,


    在當下這個時節,都散發出了淡淡的屍臭。


    當成千上萬具屍體到處倒在房屋建築裏、街道上、林野間的時候,每一具屍體散發出的淡淡屍臭積蓄起來,就變成了衝天的臭味。


    同類屍體腐敗帶來的臭味,會成為許多人一生的噩夢。


    茅山巫眾人一路誦念著種種超生經咒,終於走過了人煙繁密的地區,來到了茅山腳下。


    仰頭看著重重山巒間遊蕩飄轉的那一片絲帶般的紅霧,蘇午神色一時恍惚。


    幾個師長們已經在他旁邊交流起來。


    那些言語,蘇午都曾不止一次地聽他們說過。


    “去往我先前居住的‘雲台院’有兩條路可走,其一是橫穿‘金壇’主路,過靈官殿,章台,玉皇殿,前往‘三茅道院’,三茅道院西側的獨院,即是‘雲台院’。”玄清也與蘇午一般,仰頭望著那片紅霧在山巒間飄轉翻騰。


    他說著話,看了那片紅霧一陣兒,就收回目光,轉而道:“第二條路,便不走主路了。


    從‘下茅山’穿過,繞過許多深林幽徑,就可翻上三茅道院西側的圍牆。


    翻過圍牆,即至雲台院。


    兩條路徑消耗的時間都差不多。”


    眾人匯集在此地,乃是為了要解決‘因中祖蘇醒在其自身預言的時間之前,引致其所容納的厲詭複蘇’之事,昨夜幾人一番商議,確定今天趕到茅山以後,先去一趟玄清大師兄曾經居住的‘雲台院’。


    蓋因雲台院內,有玄清大師兄所留的一卷藏書《白雲先生登真集》,這卷藏書記載了白雲先生——茅山巫中祖常靜幀修行悟道及至一生的種種經曆,


    其上可能有關於中祖與他所背負的那個厲詭的一些線索細節。


    換而言之,玄清大師兄所藏的《白雲先生登真集》,或能幫助茅山巫眾人解決此次茅山巫厲詭複蘇之事。


    那部書也就成了眾人此行的諸多目標之一。


    說了一番話後,玄清又抬頭望著天邊的紅霧,低沉道:“那片紅霧——便是中祖了吧?看它翻騰飄轉之地,應該是在‘太元大殿’,掌教莫非留在太元大殿裏?


    不論走哪條路,前往三茅道院這一路上,至少可以暫時不用與中祖照麵。”


    聽得他所言,幾人對天邊飄卷的紅霧更關注了幾分。


    蘇午看了那片紅霧一陣兒,出聲道:“既然走兩條路消耗的時間也差不多,不妨就順著這條路一直往上走?


    橫穿金壇,路過各座大殿,直入雲台院。”


    臨近茅山腳下,他心底就油然生出一種‘直覺’來,正是這種直覺,讓他做出了走‘金壇主路’的決定。


    茅山三友聞言都點了點頭。


    玄照出聲道:“走哪條路都一樣,你既想走‘金壇主路’,那我們便往主路上走,如此倒是省了做選擇的麻煩。”


    “正是。”皮膚上刷了一層金漆的玄玦跟著點了點頭。


    三人都沒有異議,便由玄清在前頭帶路,領著一行人攀越過重重山階,臨近那坐落著一方黃銅大鼎的平坦廣場。


    指著那座蓄積了無數香灰的大鼎,玄清與蘇午介紹了幾句大鼎的來曆。


    這座有大鼎坐落的廣場,即是‘金壇’。


    走在最前頭的玄清向蘇午介紹了幾句,見蘇午不時仰頭望向天邊,他也跟著往天邊看去——不知從何時起,那在重重山巒間盤繞的‘紅雲飄帶’,


    此下已經沒有了影蹤。


    那片紅雲飄帶,其實就是複蘇的‘中祖’。


    對方原本在‘太元大殿’上空飄轉遊蕩,此下忽然不知所蹤,這卻並不是甚麽好兆頭,玄清目光搜遍天穹,仍未見到那片紅雲飄帶的蹤影,


    他心下微沉,也不在與蘇午多言甚麽,向蘇午及身後幾個師兄弟招了招手,


    默默往前行去。


    第734章 、“宗師回頭!”


    橫穿過坐落金壇的廣場以後,山階道路重又變得狹窄起來。


    眾人穿過一座座宮觀建築,沿著山階往下走。


    重重山階被半山絕壁與宮觀建築夾在中間,蜿蜒而下。


    一陣鈴鐺聲從半山絕壁遮擋住的右下側方山階下傳了過來。


    “叮當叮當叮當——”


    鈴鐺聲分外急促。


    聽到這陣鈴鐺聲,山道上的茅山巫群道都皺著眉頭,停下了腳步,玄清與身後眾人使了個眼色,示意眾人留在此地,稍加防範,他去前麵探看情況,隨後他便邁步往山階下環繞半山絕壁的轉角處走去。


    正在這時,蘇午忽然越眾而出,呼喚了玄清一聲:“玄清師伯,你停一停!”


    “嗯?”玄清聞言停下腳步。


    其正站在山口處,聞得蘇午聲音,扭頭回看——正見蘇午幾步越過了眾人,走到他跟前。


    玄清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蘇午忽然又朝前邁出兩步,超越了他的身位,正好將他擋在身後!


    兩人這番交互隻在短短十餘個呼吸的時間內發生,


    此番兔起鵲落,電光火石之際,


    被半山絕壁擋住的轉角山道上,鈴鐺聲倏地接近蘇午這邊,兩隻小黑狗一前一後地在山道上狂奔,鈴鐺聲就是自它們脖頸上的銅鈴鐺中響起!


    當下,


    落在後頭的那隻小黑狗,忽然間身首分離!


    頸間噴出一股黑血。


    隨著後頭那隻小黑狗瞬息間斃命,一道道金紅符籙就從那死去的小黑狗屍體內一瞬衝出,在虛空中組成了符籙人形,又將投入前頭那道還活著的小黑狗體內——但在這個瞬間,那由道道符籙裹挾活人意識形成的符籙人形,一雙各自被三道符籙包圍,形成旋渦般的雙眼,正見到了走到山路轉角處的蘇午。


    那道符籙人形忽然間頓住‘腳步’——


    蘇午很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道袍上停留了一刹!


    緊跟著,那符籙人形倏然轉回身,化作熊熊火光,火光噴薄,遮擋住了蘇午的視線,也遮擋住了那道符籙人形究竟麵對的是什麽——


    踏足模擬世界以前,被蘇午斬落封存的諸多記憶,此下紛紛複蘇!


    在記憶不斷複蘇的同時,他已然踏前一步,眉心豎眼三顆瞳仁聚合為一,雙手結成‘智拳印’!


    ‘智拳印——六天鬼眼真瞳烙印’頃刻顯發威能,一刹那分離了他身外絞纏的諸多因果,他身形前突,臨近那散發蓬勃火光的符籙法體身後,在一種凜冽而枯寂的濃烈詭韻疾掃向符籙法體以前,一隻手掌按住了那道符籙法體。


    眉心豎眼耀發金光!


    智拳印又一次應念而動!


    眉心豎眼映照出了蘇午、他身前的符籙人形、身後山道中的茅山三友等眾的身影,在蘇午手掐‘北陰聖母皇田印’之下,蘇午及他身前的符籙人形、身後的茅山三友、桃花玄璧都被冥冥中的因果勾連起來,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智拳印攜裹慧光傾轉,


    拳印如日輪,慧光如利劍!


    日輪轉動,利劍斬卻蘇午此下與眾人勾連起來的因果以外的諸般障礙!


    那道符籙人形——茅山巫掌教宗師已經看到了一柄鏽跡斑斑的黃銅法劍,脫離那漫漫紅雲,一瞬間朝自己斬切而來,他已然認命!


    卻在此時,在他的念頭初起,黃銅法劍脫離紅霧以前,


    有無邊慧光化作劍輪,輪轉而下,


    斬落了他關於‘黃銅法劍’的諸般因果念頭!


    “宗師回頭!”


    一聲斷喝在符籙人形‘背後’響起,符籙人形-茅山巫掌教應念而動,念頭紛紛向自己身後集聚,卻見身後一身暗藍道袍的青年道人,解開了腰間一隻貼滿符咒的黃布口袋——


    那口袋說是口袋,更像是個兩頭皆通的直筒。


    隻是朝向茅山巫掌教的那端紮上了一條繩索,貼滿了符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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