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集雲鎮渾龍道壇裏順來的幾匹壯馬,拉著板車上的北閭山群道,慢悠悠地穿過深林,上了大路,往南霞鎮行去。


    草長鶯飛,綠柳扶風。


    當下這個時節,總多綿綿陰雨。


    北閭山的車隊行在大道上,晨曦尚未散盡之時,天上就下起了牛毛細雨,雨水僅能稍稍沾濕行路人的衣衫表麵,馬蹄踢踏過的土路上,仍有塵土揚起,未被細雨打濕。


    今日是南霞鎮每逢初九、二十九才會舉辦的大集市,


    又因地藏王廟的遊神蕩鬼大會開展到了此地,所以大路上倒也有不少行人商販,背著各種自家產出的菜蔬、水果、禽畜之類,往南霞鎮趕集去。


    道路上,像北閭山這般有數匹馬組成的車隊,其實甚為少見。


    路人不免頻頻向車陣中的群道投去目光。


    赤龍真人不以為意,每走一段路,見著背著貨物的老人、帶著幼童的老嫗婦人,便會主動停下車駕,捎帶他們一程。


    板車上坐著的人漸多了起來。


    婦孺老人們坐在車沿上,談論著近些天的天氣、地裏栽種的莊稼、偶爾遇見的新鮮事,路途倒也不無聊。


    好似隻是眨眼時間。


    車隊就將人們帶到了南霞鎮上。


    “遊神蕩鬼大會得午時才會開始!”老者從板車上背下自己的竹簍,竹簍裏臥著幾條鵝卵,旁邊掛著兩隻頭朝下、滿眼生無可戀的公雞,他指著南霞鎮的東南方,向北閭山眾道指點道,“四月初九,是南霞鎮本地一位‘老爺’的生辰,


    所以地藏廟的‘遊神隊伍’會走到南霞鎮來。


    本來遊神蕩鬼大會,就是給各地神仙預備的。


    你們等到午時,就能見著從‘福老爺廟’那邊過來的遊神隊了!”


    “原來如此。”赤龍真人聽過老人家的介紹,點了點頭,衝老人家咧嘴笑道,“多謝老丈!”


    老人家聞聲上下打量了赤龍真人一番,目光尤其在他滿臉大胡須上停留最久,那老人家搖著頭道:“我與你一般年紀咧,你稱我老丈,把我叫老了啊……”


    說著話,其背上竹簍,慢悠悠地走開了。


    留下赤龍真人站在原地,微張其口,良久未有言語。


    ‘正一興盛’、顯純、顯真姐妹、蘇午俱聽到了那老人同赤龍真人說的話,七個弟子俱是強忍著笑意,憋紅了臉龐。


    蘇午搖了搖頭,牽著馬往集鎮上走去:“先找個地方吃早飯罷,吃過早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眾人一疊聲地答應著,各自牽著馬跟在了蘇午身後。


    赤龍真人滿臉憋悶之色,停留了片刻,也匆匆跟上了車隊。


    用過早飯後,距離午時尚有很長時間。


    北閭山群道便在南霞鎮上閑逛了一番。


    說是閑逛,赤龍真人領著門下眾徒孫也采買了不少東西。


    買得了幾件簫笛、古箏之類的樂器。


    除卻修道以外,鑽研樂理之妙大概是赤龍真人的第二大愛好。


    如此逛到將近午時,隨著南霞鎮福老爺廟傳來一陣吹吹打打的動靜,地藏王廟的遊神隊終於準備完全,初入午時,這支穿戴種種五色斑斕之戲袍、麵上畫著各種猙獰臉譜的隊伍就將紙紮的‘福老爺’請到了隊伍中央,整支隊伍腳踏奇異步伐,搖搖晃晃地圍著南霞鎮轉了一圈。


    南來北往的百姓們聚集在此,多有在此地觀看遊神蕩鬼大會的心思。


    是以百姓們烏泱泱地湧到集鎮邊的街道上,亦步亦趨地跟在遊神隊伍以後,也繞著南霞鎮走了一圈。


    北閭山群道被人群攜裹著,觀看過了整個‘遊神蕩鬼大會’的全程。


    在圍觀百姓的議論聲中,


    了解到了不少信息。


    ‘地藏王廟的遊神蕩鬼大會從四月初一開始舉辦,自初一開始,地藏王廟派出數個遊神隊伍,從閩江水係各處關口開始,周遊閩地諸多州城、集鎮,一直到四月十四,


    各州城、集鎮、本地奉祀的種種神靈,都會被聚集起來,請到‘原溪渡’這個地方。


    四月十四日,紙紮的群神都將在閩江原溪渡被焚燒成灰。


    整場遊神蕩鬼大會自此進入尾聲。


    但在四月前半個月,不止有地藏王廟的‘遊神蕩鬼會’,


    普庵壇、痋脈在民間偽作的靈婆會、黑角山掌握的諸家道壇、道門幾座道壇,都會在四月前半個月舉辦種種法會齋醮,各家都將匯集在原溪渡這個地方。


    到四月十四那一日,


    是原溪渡最熱鬧的時候。’


    ‘原溪渡’對於南閭山諸派而言,無疑是個至關重要的地方。


    南閭諸派推斷的‘真閭山現世’之方位,


    應該就在‘原溪渡’!


    “那原溪渡距離此地頗遠,陸路極其難行,一路上需要翻過不少險山,深入人煙罕至之地,但我與幾個疍家人打聽過了,要是走水路的話,那就快多了。


    那幾個疍家人跟某保證,走水路,他們必然在四月十四前就將咱們送到原溪渡去!”赤龍真人坐在馬車上,看著馬車漸漸駛離南霞鎮,往就近的碼頭行去,轉而與蘇午商量了起來,“我本打算買一條船,在就近的閩江水域挑選位置,嚐試踏入真閭山之地。


    不過南閭諸派都聚集在原溪渡,可見原溪渡這個地方非同一般,更接近真閭山所在方位。


    從那裏去往真閭山,或許更加容易。


    如此,不若我們也往原溪渡去?請幾個疍家人做向導和船夫?


    你覺得如何?”


    “怎樣都可以。”蘇午如是道。


    第694章 、症結


    “甚麽叫怎樣都可以?”


    赤龍真人瞪了蘇午一眼,對蘇午的回答很不滿意。


    蘇午看向赤龍真人,說道:“今時我們已經進入過真閭山之境,與南閭山諸派相比,我們已然占得了先機,若是為成功再入真閭山的話,我們所能嚐試的方法,遠比南閭山諸派要多。


    即便不去原溪渡,


    我亦有一法,可以確保我等成功踏足南閭山。


    ——‘五通神’將死而未死,他的神位皆係於鼎靈師妹一人之身,通過鼎靈駕馭其神位,進而將我們帶入真閭山之境,並非多困難之事。”


    他此番言語,讓赤龍真人愣了愣,看了蘇午片刻,才向蘇午說道:“你早有進入真閭山之境的法子,緣何不告訴某?”


    “你不也未有與弟子商討過,進入真閭山之境後,鎮壓虺神、真閭山的方法?”蘇午向赤龍真人反問道。


    “去了那裏,某自有方法……”赤龍真人閃爍其詞,想將此事蒙混過去。


    蘇午看著他道:“還記得師父先前提起過——鎮壓虺神及至真閭山,使得二者盡皆不能複蘇的方法,乃是旌陽祖師以自身、加上自身符籙法體凝練成的一柄法劍,將真閭山、虺神強行釘在一起,引二者詭韻相互衝撞,終致二者共同陷入沉寂之中。


    是以師父雖然從真閭山之境背會了旌陽祖師仙蛻,


    但因他的法劍仍舊將真閭山、虺神釘在一處,所以二者在短時間內仍不會複蘇。


    我想,


    師父想到的所謂辦法,便是那柄打造好了的‘神霄劍’?


    以此劍配合祖師法劍,或能再將兩尊恐怖厲詭複蘇的時間往後再拖延個三年五載——在這段時間裏,師父打算守在真閭山祖師開辟的廟係中,設法成就‘至人’。


    如能成就,


    則有更強橫手段可以再將二者沉寂之期限延長。


    如無法成就,


    便以自身替代祖師遺蛻,做那根‘釘子’,這樣也能延長期限?”


    蘇午這一番推測,說得赤龍真人沉默了半晌,才咧嘴笑道:“果然是某座下首徒,未來閭山大真人——某隻提了幾句祖師法劍,你便能窺一斑而見全豹,落葉知秋,


    閭山派交托於你手,某可以放心了——”


    “旌陽祖師傳法於師父,想來不是為了叫師父如他一般,將至人數百千載的壽命,盡數空耗在一座孤零零山洞裏,坐等自身形銷骨立。”蘇午搖了搖頭,“想來師父亦必不甘於過這樣無甚意趣的生活。”


    赤龍真人聽得大弟子所言,


    張了張口,


    終究沒有多說什麽。


    確如大弟子所說,


    他實不甘於過這樣無趣的生活。


    但危難當前,卻也顧不得許多。


    蘇午看著赤龍真人,在有些嚴肅的氣氛中,忽然笑道:“弟子實有一法,比師父的手段更加高效,更能延緩虺神、真閭山二者之複蘇!”


    赤龍真人聞言神色一正,連背脊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一些。


    但他看了看蘇午的神色,忽又搖了搖頭,咧嘴道:“莫在這般要事上開玩笑,消遣某家!”


    “我非不知分寸之人,


    怎麽可能在這般重要的事情上與師父開玩笑?”蘇午搖著頭道,“師父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天人交感之境中獲得的神韻,蘊含天地交變之理。


    有時這天地周轉變化之理中,就包藏了對未來的某種預示。


    那尊被我等瓜分,鑄造為數道劍器的黑地藏塑像之中,曾經就包含了一道此類神韻——從那道神韻之中,我獲知了一種方法,可延長虺神、真閭山的沉寂時間。”


    赤龍真人見蘇午說得認真,言辭有理有據,完全不像是在與自己開玩笑,


    他的神色總算也嚴肅了起來:“是甚麽辦法?”


    蘇午與赤龍真人對視,鄭重道:“師父曾攀登過虺神龍脈,應該清楚一點——虺神譜係之下,諸多山洞廟係內,並非空空如也。


    一些山洞廟係中,甚至有厲詭沉寂!”


    “這件事某與你說過。


    確實如此。”赤龍真人點了點頭。


    “我所得到的辦法,即是將諸多詭韻拚湊,以我所得的那道神韻總領,形成完成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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