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梁仁背著手不緊不慢踩著黑土小道離去,“栽秧穿什麽鞋,沒見識的娃兒。”


    李知聞言,肯定能想到師公臭這個臉的模樣,可他又不是從事農業生產這方麵的,甚至連廚房都不下。


    李知麵不改色站起身內心想著:“這怪我咯!”


    “臭小子,放下手機脫掉鞋挽起褲腿,跟我走!”


    陶成之人未至聲先到,他也從李知背後邁步而出;李知看著背著手光著腳的師父老道模樣,一瞬間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此刻的陶成之一臉自得笑容,迫不及待的想見識徒弟的窘迫樣,並且還提醒著。


    “一定要把手機放好,不然掉水裏了,這地方又沒得修手機的地兒,都沒得你哭的……男子漢大丈夫別磨磨唧唧的。”


    ……


    山穀中的田間田埂上出現一個個人回家呀一起,村裏幾乎一百來號人都呈一字排開,相距兩三米;開頭和末尾的人手中繃開一條細繩,當然繩子是分了好幾段的被不同階段的人拿著;繩子後麵有挑著擔子的人,扁擔兩邊繩索牽垂掛著淺黃色細竹條編織的籮筐,裏麵滿是綠色一捆捆的整齊秧苗,而線後還有的空著手的。


    但他們都無一例外的光著腳踩在田埂上,挑擔的放下了擔子,伸手從籮筐中抓起一捆秧苗麵朝著池塘似的昏黃水田裏丟去。


    劃過一道拋物線,一捆秧苗“啪嗒!”一聲濺起泥水,穩穩當當的落在水田中,這如同一個信號。


    隨後就如同一艘炮艦開火,從田埂的“炮位”上一捆又一捆的秧苗劃過,讓平靜的水田麵上不停濺起轟擊的水花。


    站在田埂上的人也彎下了腰,伸腿探入田埂下的稻田之中,所幸田埂裏水田麵僅有二三十厘米,也沒能濺起大團的水花。


    師公梁仁排在隊伍的末尾拿著帶繩的棍子,旁邊是陶成之,再過去才是李知;眼見兩位長輩都下了水,李知無語又絕望的對著水田探出腳。


    混黃的水麵上浮著細小黑色渣滓,還有著能在水麵上跑來跑去的指頭大小蜘蛛正玩命兒的逃竄,湛藍如漆麵的天空上悄悄飛過幾隻潔白白鷺。


    李知下水了,令人沒想到的是水是溫的,實際上僅有五六厘米的深度,可當李知踩入黏糊的泥漿中,又是一陣令人精神抖擻的冰涼傳來;感覺相當的奇特,又令人有種被淤泥怪吞掉的驚悚,李知臉上表情一變再變——好在淤泥的下麵也還是有支撐的硬土,讓人能站起身來,也讓李知扭曲的表情漸漸放鬆感受到安心。


    水麵上的眾人有說有笑,聲音傳遍一片片的水田,不時有吆喝聲響起,更多的是大媽們八卦的聊天。


    師公梁仁插好有繩的棍子,連著另一端的人一起繃緊了繩子,濺射起的泥水毫不猶豫飛射在李知的淺黃色短褲上,落下幾顆棕色的點兒。


    水田麵上一條標準的直線就這樣劃出來。


    師公梁仁抓過眼前一捆秧苗麻利的拆散,幹枯如樹枝的灰暗發青手指靈活,絲毫看不出來是一位已經年齡七十多的老人。


    拆散的秧苗分發一半給了徒弟陶成之,師公梁仁突然開口道:“在你來過後的第二個年頭,公路就鋪設至此,我本是想隱居在此安度晚年的,所以才隻告訴了你一個人我在這兒。”


    握著一手清涼秧苗的陶成之震驚,看著已經彎下腰捏著兩三株秧苗探入水中的師公,下意識回道:“我什麽都沒說。”


    說完他也趕忙分出一簇秧苗伸手插入水中淤泥中。


    一邊的李知握著手中的秧苗有些傻眼,細聲自語:“原來這不是韭菜?”


    身邊兩人刻意壓低的聲音勉強傳入李知耳中,他這一刻意識到,似乎師父不來看師公是有著某種可怕的秘密。


    一個應該隨著師公一起埋葬在這山穀之中的秘密。


    梁仁彎腰順著繩子一邊插秧,一邊道:“我知道不是你說的,不然來這裏的就不僅僅是一條公路了,那些人是在告訴我,無論我躲在哪裏都能找到。”


    陶成之彎下腰不吭聲的插著秧子,而另一邊的李知捏著一大把秧苗學得有模有樣。


    李知認真的看著兩三米開外站著的農人老漢的動作,腦子轉的飛快,隨後開始實踐,不停的收集信息推演模擬插秧方式手法,很快就掌握了插秧的技巧。


    整片秧田之中熱鬧非凡,雖然眾人彎著腰幹著活,可有的人他嘴上就是可一刻都不得放鬆,聲音在空曠的水田上飄蕩;挑秧的人將一片田分發完秧苗,轉身又開始向著。


    梁仁說道:“這次你來尋找我實在是錯誤之舉,這會暴露你自己,太不穩重了。”


    “我知道不該來,可我還是得來,再來聽您講一課。”


    彎著腰的李知敏感的感受到,一個巨大的秘密在他師公和師父之間漸漸露出冰山一角,而這次的旅行正是揭曉這個隱藏秘密的最佳方式。


    梁仁握住秧苗的手一頓,看著濺起漣漪的黃色泥水中自己的倒影,曾經的意氣風發早已隨著歲月飛逝,隻剩如今一位鶴骨雞膚、日落西山的倔強老頭。


    梁仁彎著腰手上一刻不停,自言自語說道;“這栽秧,從育苗開始就已經層層把關,每一道序不說嚴格,但也不會有太大差錯。”


    “也隻有自己親自的育種,親自的栽種,才知道水田裏是健康茁壯的秧苗,而不是其他的雜草啊……”梁仁的聲音帶著嘶啞歎息,風吹過他依舊有老年斑的雙鬢。


    那邊老漢喊了一句遷繩了,梁仁伸手拔起固定繩子的棍子,再度向前遷移小半米左右;一排排的秧苗像是增生的綠色細胞,占據著淺黃色的水田,太陽的暖烘烘已經變得烤人,就連天上飛的白鶴都落在水田之中悠哉悠哉遊走著。


    這邊的秧田很快栽完,一百多號人間隔三米就是足有三百多米的秧田,田埂將這些秧田分割成一塊塊兒的,像是餐桌上擠了黑色巧克力的巨大軟麵包。


    田埂的那邊混濁的水田倒映著幹淨的天空,倒映著太陽,裏麵的天空有著黑色的渣滓漂浮著緩緩移動。


    隨著遷移的人們拔起秧繩邁過田埂,身後已經是一片淺薄的整齊綠色,身前泥水濺射,蕩漾的波浪頃刻間毀滅水田中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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