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陳明玉再次提起這事,“我們去找大夫看吧。”


    秦娘子搖搖頭:“咳咳……別再提……咳咳……了。”


    “我們有錢啊!”陳明玉紅了眼說道,“我知道你藏了好多錢,每回家裏吃不上飯了你就拿錢去跟渡口下來的人換吃的不是嗎?娘,我們去治病吧。”


    “我不去……咳咳咳……”秦娘子說道,“去熬藥吧,咳咳……”


    陳明玉知道那些藥隻能緩解她痛苦,但不能根治。


    她也知道去鎮上或許也看不好,楚西山他爹說了,這是肺癆,根本好不了。


    隻是沒有去看過大夫,她做女兒的怎麽能死心?


    “娘……”陳明玉抱住她哭道,“女兒隻有您一個親人啊……你去看看大夫好不好?求你了……”


    她哭得實在太過傷心,讓秦娘子也落了淚。


    她多想好好陪她長大,看她出嫁,自己做外祖母,再看著她的外孫們長大。


    都在這山林裏,自由自在地過日子。


    自己要是死了,女兒可怎麽辦?


    她點頭說道:“娘去看看。”


    陳明玉立刻去收拾東西,要去趕傍晚的船。


    恰好楚西山的娘來送東西,聞聲就在山下大喊楚西山下來,等他氣喘籲籲下來,就說道:


    “她們孤兒寡母的要出門太危險了你陪她們去,路上多顧著她們啊!”


    楚西山一聽連東西都沒收拾,就陪她們趕船了。


    上了船秦娘子遭了風浪吹拂,咳得更厲害了。


    陳明玉聽著母親劇烈咳嗽,心如刀絞。秦娘子咳到下半夜才開始睡,陳明玉卻沒有困意。


    她坐在甲板上遠眺漆黑的江麵,隻聞船劃開江水的聲音,卻什麽都看不見。


    她埋首膝頭,無聲地哭了起來。


    楚西山坐在她一旁,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會好起來的。”


    陳明玉抬起淚臉看他,再忍不住抱住他,一頭紮他胸前哭道:“楚西山,我好害怕……我就娘一個親人了……”


    “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楚西山嘴拙,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陳明玉不敢哭的太大聲,怕母親聽到。


    可第二天秦娘子還是看見了她腫脹的眼睛,她假裝沒有看見,路上還跟兩人有說有笑。


    隻是咳嗽聲依舊不止。


    到了鎮上,楚西山打聽到這裏最厲害的大夫,就領兩人過去。


    大夫門口有許多人在排隊,他便讓她們去屋簷下坐著,自己去排。


    秦娘子說自己口渴,陳明玉便去附近商鋪討水。


    那裁縫鋪的掌櫃見她衣著破舊,可還是難掩她的明眸皓齒,是個一等一的小美人。當即有了心思,給了她水,問了幾句,一會就尋到屋簷下。


    他一瞧那當娘的雖然瘦削蒼白,但明顯也曾是個美人。


    娘倆看著窮苦,想著好拿捏,便過去問了好,隨即說道:“夫人,你這病要治可得花不少錢啊。”


    秦娘子沒有作聲。


    掌櫃又說道:“你治病要錢,女兒的前程也要好好考慮……我雖然年過四十,但家大業大,替人付個看病錢也不是什麽難事……”


    “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秦娘子眉目冷淡,又咳嗽了幾聲,才緩了聲說道,“我的女兒已經許配了人家。”


    陳明玉眨眨眼,她哪來的“人家”?


    秦娘子見掌櫃不走,眼珠子轉啊轉還在琢磨著什麽,她便用眼神示意他往楚西山的方向看:“那就是我女兒的未婚夫了。”


    陳明玉心頭一跳,不知怎的,見楚西山回過頭來,四目一對,當即紅了臉。


    楚西山離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朝明玉笑了笑,又朝秦娘子點點頭。


    掌櫃一瞧那小夥子生得黝黑,可長得高大壯實……雖然樣貌襯不起這小姑娘,可畢竟人家未婚夫就站在那,他隻好作罷走了。


    排了大半日,總算是輪到了秦娘子。


    在外等了一個時辰,可進去不過半刻,三人就出來了。


    剛到門口陳明玉就哭了起來,秦娘子麵色淡然,還笑笑說道:“你頭一回來鎮上,娘帶你去吃些好吃的吧,咳咳咳……然後……咳咳……回、咳、家。”


    “我不吃……我不吃……”陳明玉抹了淚說道,“娘我們再去更大一點的地方找更好的大夫看看吧。”


    秦娘子搖頭,隻重複兩個字:“回家。”


    剛才大夫已說這病是病入膏肓,她來之前也清楚這病治不了,隻是她不來,會成為女兒一輩子的心病。


    會自責當年為何不帶她來鎮上看大夫。


    如今她徹底死心了,隻求女兒也快點死心,日後自己走了,她才不會那樣自責。


    陳明玉哭得實在厲害,秦娘子就又隨她去見了三個大夫。


    沒有例外,全都讓她回家安享最後幾個月。


    陳明玉哭了一日,還想帶她去州裏,去京師,可秦娘子斷然拒絕。


    母女糾纏之際,楚西山說道:“回家吧,明玉。”


    “這是我娘!你憑什麽替我放棄她!!”陳明玉嘶聲道,“我就這一個親人!”


    楚西山又怎麽會不知道她們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又怎麽不知道她有多心疼她的母親。


    他抓住她的手腕沉沉說道:“我明白你,隻是嬸嬸她的身體吃不消了……從這裏去州裏,要趕水路,還要輾轉陸路,而且這病……如今沒有辦法醫治……”


    “住口!住口!”陳明玉要掙脫他的手,可根本扯不開。


    她拚命拍打他的手,打得他的手和自己的手都紅腫了,可楚西山就是不鬆手。


    終於陳明玉崩潰了,撲進他懷裏哭道:“對不起……可是……”


    那是她的娘親。


    世上最好的最厲害的娘親。


    她還那麽年輕不是嗎?


    自己也還小不是嗎?


    她如何能忍受往後的日子沒有娘親的陪伴,自己孤零零地住在那間木屋裏。


    那還有什麽意義?


    楚西山抱住她安撫道:“回家吧,明玉。”


    秦娘子在屋裏聽了半日,想出去安慰女兒,可自己也是淚流不止,根本說不出話。


    她也想一直陪著女兒啊。


    老天爺……你何苦這樣為難一個小姑娘……


    秦娘子背身啜泣,心疼她的女兒,往後要一個人活著。


    回到獵山,秦娘子一如往常待女兒,沒有額外的話,也沒有多餘的叮囑。


    陳明玉也不再提這件事,隻是鑽研起在鎮上買的一堆醫書……但凡看見了什麽治療肺癆的經方、偏方,都去山裏挖藥材,回來熬水喝。


    這日她從山裏回來,卻不見娘親蹤影,急得她滿山大喊。


    山林回蕩著姑娘的喊聲,住在半山的楚西山聽見了,進屋剛要告訴秦娘子,就見她竟跪在地上,額頭點地,以鄭重無比的聲音說道:


    “往後……咳咳……咳咳……明玉就拜托……咳……咳咳……你們了。”


    楚三刀夫妻倆急忙扶起她:“這可使不得,你說了這話就行了,我們往後會待她好的,就當自家人一樣!”


    楚七妹也說道:“對啊嬸嬸,我爹娘哥哥和我都會待明玉姐姐好的!”


    楚西山心緒複雜不已,這是嬸嬸在……交代身後事?


    他將她背下山時,秦娘子的氣息已經很微弱,緩了許久她才說道:“西山,你要是覺得……咳咳咳……抱歉……咳咳……覺得明玉不錯,替嬸嬸……咳咳……好好照顧……她,可行?”


    “嬸嬸我會的。”


    “不……”秦娘子說道,“你若對她有意,嬸嬸先允了這門親事……咳咳、咳……可好?”


    楚西山一頓,“吭哧吭哧”地背著她下山,半句都不敢答。


    秦娘子看著他羞紅的耳後根,忽然覺得寬慰。


    好似女兒已經找到了個好人家,不必她帶著遺憾去地府了。


    “明玉……就交給你了……”


    背上的人呼吸都弱了,楚西山愣了愣,答道:“嗯!”


    寒冬還未來,秦娘子終究是沒熬過去。


    她下葬那日,山附近的獵戶都來了。


    陳明玉哭成了淚人。


    待秦娘子下葬後,楚三刀夫妻倆出麵,要將她接到山上去住。


    起先陳明玉不肯,楚三刀說道:“你娘之前來過我們那,這是她的遺願……玉兒,你應當能明白她的苦心。”


    陳明玉再次淚眼決堤,明白,隻是心太疼了。


    楚西山來接她的時候,她親手將門栓別上,抬眼看著這間住了十四年的小木屋,淚水模糊了眼。


    她低聲:“走吧。”


    ——我走了……娘。


    第98章 番外二十四年前(一)


    玉石微涼,美人伏地,本是一幅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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