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有心想說不,但見她確實是惱了,便隻好委委屈屈地應了,“我應你就是,二表妹。”接著又向林如海賈敏及林碧玉林懷瑾分別見禮。


    “黛……二表妹怎麽許久都不上家裏去了?我日日都在盼著你來,偏你總也不來,可叫我等得好苦。”


    這說的是什麽鬼話?


    賈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尤其周圍還都是眼睛耳朵支棱著,稍有不慎她家黛兒可就要跟這小子綁死了。


    於是乎,她當場就甩了臉子,“早前我便勸你要好好讀書多讀點書,即便是不求什麽功名利祿,書讀多了也能教人明理開智,何至於像你如今這般,十來歲的人了說起話來竟還這般‘童言無忌’。


    平日裏你在家中究竟是如何我且管不著,但出門在外還是多注意些為好,實在不行便哪怕不開口也成,總好過老是如此上下嘴皮子一磕巴盡說些不著調兒的話叫人笑話。


    這關係親近些的知道你是腦子裏缺根弦兒端的是天真無邪,遠著些的不知內情的還隻當你是個傻子呢。”


    賈寶玉正懵著呢,林如海又開口了。


    他倒是不曾甩臉子,反倒笑盈盈的,看起來很是和藹可親,出口卻……


    “你若再說這些沒頭沒腦叫人誤會的話,我可就要告訴你父親了,仔細他又要捶你。”


    “……”賈寶玉頓時就白了臉。


    看了看林黛玉,嘴皮子一陣囁嚅,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


    甚至於根本不敢湊在她眼前了,隻站在林懷瑾的旁邊,蔫頭巴腦的,不時悄悄偷瞄兩眼。


    林碧玉掃了他一眼,不禁諷刺地笑笑。


    瞧瞧,這不是聽得懂人話嗎?


    甚至都還能領悟到笑裏藏刀的可怕,哪裏像個傻子?不過是打著天真無邪的幌子行那裝瘋賣傻之事罷了。


    再陰謀論一些,他從一開始的大喊大叫再到後麵那句充滿曖昧令人無限遐想的話,都仿佛透著股故意。


    “喲,姑父姑媽在這兒呢?”王熙鳳眼睛一亮,迅速走到跟前拉著賈敏的手便是一頓親熱。


    一時問可曾累著了,一時又問渴不渴、要不要歇歇。


    一通寒暄過後,這才進入正題,“先前去了好幾回,姑媽在氣頭上不願搭理我也就罷了,可今日既是都到這兒了,再不去家裏坐坐可說不過去了啊。


    天還沒亮時老太太醒來就再睡不著了,兩隻眼睛巴巴地盯著門口,不肯吃也不肯喝的,瞧著我這心裏都發酸喲。


    我的好姑媽誒,可別再跟老太太置氣了,就去瞧瞧她老人家罷。”


    賈敏沒吭聲,眼睛卻不由得已經看向了長女。


    林碧玉可以清楚地看出她那雙眼睛裏的動容憂色,便也沒說什麽,隻淡淡笑笑。


    “碧兒妹妹……”精明的王熙鳳自然也看出了苗頭,當下就要拉她的手勸。


    林碧玉趕忙躲了,“別,可別勸我。老太太是我母親的親娘,她們母女之間沒有隔夜仇,心裏頭惦記不過是人之常情,我不攔著就已經是最大的寬容善良了,可別來綁架我,我是不吃這套的。”


    聽聞這話,賈敏心下一頓,原本遲疑的天平頓時又往這邊稍稍傾斜了些。


    最後還是林如海開了口,“罷了,老太太那樣大的年紀,你想瞧就去瞧瞧罷,不過咱們幾個就不去了。”


    賈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委實不是個滋味兒,卻也不曾強求什麽,也沒那個臉強求什麽。


    娘是她一個人的親娘,作為丈夫作為兒女能夠理解她就已經是難得了,能怨什麽?


    要怨也隻能怨她那個親娘實在老糊塗罷了。


    眼看著她和王熙鳳走遠,林如海就摸了摸長女的頭,歎了口氣。


    “有時候我倒寧可你別這樣懂事體貼。”


    林碧玉卻隻淺淡一笑。


    這種事兒不“懂事”不“體貼”還能怎麽著呢?有些東西是注定輕易割舍不掉的。


    更何況那件事說到底是王夫人自個兒幹的,老太太頂多就算是個包庇罪,這在賈敏看來無疑能夠得上“罪減一等”,冷靜下來回憶起從前那半生之後,這也算不得是深仇大恨了。


    她若非得往牛角尖裏鑽,反倒是消耗自己折磨自己罷了。


    心情不甚美好,找個人來出出氣罷。


    正尋思著呢,抬眼就看見對麵的房頂上似乎杵著一隻烏黑中透著些許幽藍的玩意兒。


    霎時,一雙眉眼嫵媚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


    一抹精光飛速閃過。


    永和宮


    “明日再去‘請’那個林家丫頭進宮來,記得早早兒的將十四阿哥帶出去玩,本宮沒叫人去尋之前別將他帶回來了。”


    跟前的嬤嬤才要應聲,一個宮女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鬼鳥……外頭有鬼鳥!”


    “什麽鬼鳥?”德妃眉頭緊鎖滿麵不解。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回應她的疑問,一陣怪異的叫聲毫無防備地穿透了耳膜。


    喔哦——喔哦——


    聲音嘶啞而又淒厲,此起彼伏一聲更比一聲高亢,穿透力極其強悍,伴隨著某種奇異的節奏直穿心底,令人莫名瘮得慌。


    更瘮人的人是,這叫聲實在是太密太大了,聽起來仿佛有成百上千隻。


    德妃心下一驚,忙起身出門。


    外頭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已經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正仰頭看著天空,無一不是滿臉駭然驚恐之色。


    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隻見空中密密麻麻一片黑,幾乎將整個永和宮都籠罩在其中。


    更離奇的是,它們竟停留在永和宮的上空不走了!


    或是盤旋著,或是成群結隊落在房頂上、樹枝上,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眾人。


    那是一雙雙猩紅的眼。


    無情、冷冽,充滿了嗜血的氣息。


    猶如來自十八層地獄的陰間使者。


    “娘娘,這……這是不祥之兆啊!”


    第50章


    啪!


    德妃反手就是一巴掌,“什麽不祥之兆?哪裏來的不祥之兆?鳥飛得累了暫且休息一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見著點什麽稀奇事便張口災禍閉口凶兆,愚昧無知的蠢貨!”


    才嘴快的嬤嬤也後知後覺意識到了自己失言,本就白慘慘的臉越加沒了人色,慌忙下跪連連磕頭。


    “都還愣著做什麽?趕緊想法子將這些東西都給本宮驅趕了!”


    隨著她這一聲令下,整個永和宮的奴才全都出動了,手裏拿著各式各樣能夠找著的東西四處揮舞企圖驅趕。


    但鳥兒畢竟是長著翅膀的,看見人揮舞過來立馬拍拍翅膀就飛起,隨即落腳於另一處,等再有人過來又立即換地兒。


    一眾宮女太監被戲耍得人仰馬翻,折騰得滿頭大汗氣喘不止,到頭來卻連一根鳥毛都不曾碰著。


    況且,大部分鳥兒都在半空中盤旋著,除非插了翅膀飛上去驅趕,否則人也隻能在底下幹瞪眼。


    “娘娘,這,這實在是不行啊!”


    “怎麽仿佛賴在了永和宮似的,這都還不肯走,真邪門兒。”


    啪——


    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德妃又驚又怒,甚至都已經顧不上維持自己的形象,氣急敗壞道:“無論你們想什麽法子,立即將這群畜生給本宮攆走!若一會兒招來旁人的注意,本宮饒不了你們!”


    一眾奴才隻好接著四處驅趕,有那脾氣躁些的甚至忍不住出言叫罵起來,一口一個“畜生”地喊著。


    也不知究竟是奮力的驅趕惹怒了這群鳥兒,還是它們聽懂了叫罵聲,原本還較為平和的鳥兒們頃刻間似乎變得暴躁凶悍起來。


    淒厲怪異的叫聲越加高亢尖銳,猩紅的眼珠子裏頭似乎都充滿了冰冷的殺氣,竟開始嚐試攻擊人!


    雖它們體型不大,基本上沒有多大的殺傷力,但架不住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冷不丁被叨幾口肉著實也疼啊。


    一時間,驚恐、吃痛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本就混亂的場麵更是熱鬧極了。


    德妃嚇得滿臉蒼白搖搖欲墜,正被幾個宮人護著要往屋裏去,誰想最不願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嘶……這是怎麽回事?”


    “德妃娘娘可還安好?”


    “快去幫忙!”


    來的正是在附近巡邏的侍衛。


    眼看實在是瞞不住了,德妃的臉色不由得變了變,死死抿著唇退回到殿內。


    “這畜生究竟是什麽東西?”


    年歲長些的許嬤嬤解釋道:“通體烏黑中帶著些幽藍色,再加上那猩紅的眼珠子……民間管這玩意兒叫鬼鳥、又叫……報喪鳥。


    聽說是因為它們每每出現都沒有好事,不是死了人就是有人要死了,故而才有這麽個名兒。”


    德妃頓時呼吸一窒,險些沒昏死過去。


    原本就十分刺耳可怖的叫聲,在現下聽來更多了幾分陰森氣息似的。


    “這個說法當真可信嗎?它們突然出現賴在永和宮死活不走,莫非……莫非……”


    “娘娘別擔心,這說法也就是民間流傳的,究竟幾分真幾分假都還尚未可知,隻不過……這情形實在是太過怪異了,又兼這鳥兒名聲在外,隻怕……於娘娘的名聲有損啊。”


    德妃何嚐不知這個道理,否則也就不會急於叫人盡快驅趕清理了。


    奈何,這就是一群聽不懂人話還摸不著打不著的畜生!


    “頭頂上那烏泱泱的一大片,叫聲還那樣刺耳,根本想藏也藏不住,如今恐怕整個皇宮都發現了!”


    偏偏怕什麽來什麽。


    莫說同屬東六宮的鄰居們,就連遠處的西六宮也都發現了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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