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這樣,指定是咱們家姑奶奶帶進門的好運氣沒跑了。”


    “姑奶奶命好運好,說到底卻還是老太太生得好,姑爺理當好好感謝感謝老太太才是。”


    ……


    一眾丫頭婆子早已習慣了隨時隨地想方設法捧著老太太,全然不管自個兒說的這些話究竟有多厚顏無恥多可笑,隻什麽好聽就撿著什麽說,個個馬屁成精了似的。


    偏賈母還被她們捧得樂樂嗬嗬的,嘴裏雖嗔怪著,卻已是笑得見牙不見眼,眉眼中的那股鬱氣眼看著都消散了許多,隱約流露出一絲春風得意的神態。


    向來自認嘴巧也較為厚臉皮的王熙鳳都插不上話了,坐在一旁聽得滿心尷尬,藏在鞋子裏的腳指頭忍不住動來動去,一整個無所適從。


    聽得高興了,賈母大手一揮給丫頭們都封了賞,頓時又引來歡喜吹捧聲一片。


    正在這時,報喜的那婆子突然一拍腦門兒,“對了,還有件事兒奴婢方才忘了說——皇上下旨將林家抬入漢軍鑲黃旗了!”


    “什麽?”賈母愣住了,舒展的眉頭又緩緩蹙起。


    眾人雖不知為何,但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一時間全都閉緊了嘴巴不敢再笑鬧。


    邢夫人小心翼翼地關心了一句,“老太太這是怎麽了?抬旗不是好事嗎?”


    “好事?天大的好事能平白無故輪到你的頭上?總要有個理由的。”賈母斜了她一眼,擰眉沉思目光閃爍不定。


    忽而,懶散歪倒的身子猛然一下坐直起來,如同詐屍一般僵硬。


    眾人無不被嚇得一哆嗦,有那膽小些的心肝兒都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老太太?”鴛鴦滿懷擔憂地輕輕喚了一聲。


    卻見賈母麵色發白,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又仿佛混雜著濃濃的惶恐不安,口中不斷喃喃,“壞事了……壞事了……”


    王熙鳳心下一沉,忙上前坐到床沿上追問,“老太太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林家抬旗怎麽就壞事了?究竟是誰壞事了?是林家還是……能牽扯到咱們家不成?”


    “牽扯咱們家?恰恰就是咱們家壞事了!你可還記得大行皇後的遺物?明明是一家子嫡親的孿生姐妹,正常人便是心底有個偏愛也不至於放在明麵上做得那樣顯眼,那不是成心給人姐妹間下蛆嗎?


    大行皇後如何能不知這個道理?偏她就擺明了丁點兒不藏著掖著,姐妹二人所得一個天一個地。當時我便說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緣故,如今可算是知曉了,皇家分明是相中了大丫頭,想將她賜婚給四阿哥啊!


    我一再勸告老二家的,不知其中緣故暫且別急著瞎折騰,那蠢婆娘可好,全當作是耳旁風了!做出那樣惡心人的蠢事……若叫皇家知曉……四阿哥那樣年輕氣盛的一個少年人,如何能夠視若無睹啊!”


    王熙鳳頓覺眼前陣陣發黑,手抖得厲害。


    那邢夫人已是麵無人色,“蹭”一下竄起來直跳腳,“我早說那就是個麵慈心狠的禍頭子!又蠢又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遲早得拖累咱們全家一起完蛋!


    眼下可是看清了不曾?我何曾冤枉了她?人家姑娘是什麽樣金貴的人物啊,她倒也敢肖想?自個兒活膩了想死就去死好了,連累咱們做什麽?真真是個禍害啊!”


    一陣捶胸頓足哀嚎罵娘。


    若在平常,賈母早就要板起臉來訓她了,但現在……


    “那蠢婦呢?”


    王熙鳳回,“昨兒晚上二老爺回來聽說那件事後氣得不行,將她給狠狠打了一頓,這會兒都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來地呢。”


    “該她的!要我說就應當聽了敏妹妹的話,將她休棄攆回王家去才好!誰家養出來的好閨女就領回家自個兒擔待著,省得拖累禍禍咱們這些無辜之人!”


    “您可少說兩句罷,太醫才千叮嚀萬囑咐叫老太太千萬不能再動怒受刺激,您可倒好,非得趕著火上澆油。”


    邢夫人卻冷笑回懟,“她是你親姑媽,又關係著你們王家女的名聲,你向著她維護她都是應該的,隻是也大可不必搬了老太太出來堵我的嘴。


    說句不中聽的,即便老太太果真被氣出個什麽好歹來,那也合該是你那好姑媽的責任,與我何幹?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大實話。


    沒道理不去怨怪她那個罪魁禍首,反倒將屎盆子扣在我這個說話的人頭上,這是想笑死誰呢。”


    “好了!還沒怎麽著呢自家人就先內訌上了,一天到晚盡吵吵些沒用的東西,正經事是一點兒不琢磨,擎等著我一個老婆子殫精竭慮呢?


    要你們這群蠢東西作甚?沒一個指望得上的,哪天我眼睛一閉兩腿一蹬你們就該完球了!”


    “呸呸呸,老太太可不興說這晦氣話,您那是注定能夠長命百歲千歲的老壽星,將來還要給寶玉帶帶兒子孫子呢。”


    邢夫人不禁暗暗白了一眼,很是看不慣王熙鳳這副拜高踩低的諂媚樣兒。


    “老太太,梁嬤嬤回來了!”


    “她回來了?莫非是敏兒……”還當女兒放心不下她,特意巴巴地打發人來瞧瞧,登時臉上就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快叫她進來。”


    那婆子卻是一臉為難,支支吾吾解釋道:“她是被林家的管家親自送回來的,隻說林家也不缺那一兩個人使喚,她既心心念念惦記著舊主,索性就將她送回,算是成全這份感人至深的主仆之情。”


    笑容驟然僵硬在臉上。


    邢夫人又跳了出來,橫眉冷眼道:“瞧瞧瞧瞧,將人給得罪死了吧?連陪嫁嬤嬤都不要了,這是擺明要跟咱們家劃開距離啊!”


    “住口!”賈母渾身亂顫,臉色陰沉得像是能吃人,咬牙切齒道:“鴛鴦,你去找賴嬤嬤,叫她代了我,親自去好好教訓教訓那蠢婦!隻要別將人打死打殘了,旁的一概不論,隻管下手就是!”


    王熙鳳抖了一下,知曉這是想做給林家看的,遂也不敢勸什麽。


    她覺得,姑媽真得慶幸自個兒生了一雙好兒女,若不然老太太未必會冒著母女離心、得罪死女婿的風險企圖和稀泥了事。


    “鳳哥兒,你同璉兒一起,備上厚禮去一趟林家,該說些什麽你心裏可有數?”賈母似模似樣地揉了揉自個兒的腦袋,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


    王熙鳳立時會意,卻仍有些為難,“我隻怕我們連人家大門都進不去呢,便是進去了,人家隻怕也未必能聽得進我說什麽……若是討了個沒臉回來,老太太可千萬莫怪罪才好。”


    “敏兒的脾氣我自是清楚,不好好哄上幾回總是好不了的,你隻放心去罷,我不怪你。叫梁嬤嬤進來說話。”


    出門時,正看見梁嬤嬤垂頭喪氣地站在那兒。


    也不知這兩日她究竟是經曆了些什麽,人看起狼狽極了,活脫脫跟一條喪家之犬似的。


    王熙鳳隻瞅了兩眼便罷,一麵急匆匆往回趕,一麵吩咐,“去找鴛鴦商量商量,看這禮都要備些什麽,叫她給拿拿主意。


    另外趕緊打發人上東府找找你二爺,也不知整日裏又跟那父子倆廝混些什麽……親老子親爺爺的棺材還在屋裏放著呢,倒真不怕掀了棺材蓋兒出來將他們兩個不孝的東西一同帶了下去!


    璉二那王八羔子也是……”


    “奶奶快小聲點罷,您忘了,眼下還正逢國孝呢,本是沒影的事兒叫您這樣一說,回頭傳開了豈不平白招禍?


    我尋思著,二爺雖說貪杯好色了些,卻也不是那沒成算的,至少稀罕他那條小命著呢,哪裏敢真有點什麽?您就別惱了,二爺好不容易回來幾天,您可就別再動不動甩臉子發脾氣了,省得傷了情分。”


    “行了行了,就你最賢惠。”王熙鳳不耐煩地揮手,“趕緊辦事去。”


    賈璉回來時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聞著他身上沒有酒味兒,王熙鳳就放心了些,不過再仔細聞聞,卻又有股膩人的脂粉味兒若有似無地往鼻子裏鑽。


    霎時,眼神一冷,粉麵含煞。


    “你可是要死了?國孝期你也敢!”


    “沒有沒有,奶奶誤會了!我本是與珍大哥他們父子兩個在吃茶的,恰好東府的兩個小姨過來就說了幾句話,就是那麽一會兒功夫興許就染了些味兒,真沒有別的什麽事兒,我哪敢啊。”


    賈璉忙不迭表忠心,但微微飄忽的眼神卻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虛。


    王熙鳳眯了眯眼,將隔壁那對姓尤的姐妹記在了心裏,冷哼一聲,“換身衣裳去,一身騷狐狸味兒,別汙了林家的清貴地兒。”


    沒成想,兩口子剛摸到林家門口恰巧就見著一輛馬車從裏頭出來。


    大抵是聽見門房問話,馬車的簾子就掀開來一角,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小臉兒。


    “碧兒妹妹……”


    林碧玉微一挑眉,“老太太叫來的?”


    “可不是嘛,一見著梁嬤嬤,她老人家都嚇壞了,隻生怕姑媽將自個兒氣得狠了,趕忙打發我來好好解釋解釋。”王熙鳳陪著笑臉,問:“姑媽這會兒可還方便?不知能不能進去討口茶吃?”


    本以為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想林碧玉竟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母親早往底下吩咐過了,凡是賈家來人一概不見,你們請回罷。”


    “這……”


    不待王熙鳳再說話,馬車上坐著的一名嬤嬤就冷了臉。


    “有什麽話你們回頭再說,眼下德妃娘娘正等著,可沒工夫聽你們拉扯。”


    第47章


    馬車疾馳而去,帶起灰塵一片。


    “呸呸呸,什麽人啊這是?”冷不丁吃了一嘴灰,賈璉給氣得不行,瞪著遠去的馬車就開罵,“一個奴才秧子還翻天了?你是娘娘的奴才,爺還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子呢!敢跟爺張狂?我呸!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要不駕馬車追上去你指著她的鼻子好好罵一頓出出氣?再不行將人拖下來打一頓?


    剛剛人在跟前你是屁都不敢放一個,這會兒倒能耐上了。”王熙鳳嗤笑。


    賈璉被噎得差點沒翻白眼,又尷尬又羞憤。


    這夜叉星,從來也不知道給他留些臉麵的,也不知將他踩下去了她究竟能得個什麽好處,可顯著她厲害了。


    “將東西都留下,咱們打道回府。”說著,王熙鳳就轉身上了馬車。


    賈璉急急忙忙跟上去,“這就走了?連姑媽的麵都沒見著,回去怎麽跟老太太交代啊。”


    “就是好話說盡見著了又能怎麽樣?眼下姑媽想必正煩惱擔心著呢,可沒那心情聽我們扯那些個糟心事,不是上趕著找不痛快嗎?且等過兩日再來。”


    “這話是怎麽說的?你怎麽知道姑媽正煩惱擔心?煩惱什麽擔心什麽?沒頭沒腦的叫我聽得好生不解。”


    王熙鳳輕蔑地斜他一眼,柳眉一挑,神采飛揚道:“方才那嬤嬤的態度你不曾瞧見?淨顧著跳腳充大頭,這裏頭透露出來的東西你是丁點兒不琢磨啊?


    能在宮裏混到這把歲數的,不說個個都是人精吧,卻也不至於是個蠢到沒眼瞧的貨色,最起碼眼力見兒總要有的,要不然做主子的也不能打發她出來辦事啊。


    眼下她能對著堂堂一品大員家的嫡出千金這樣擺譜兒,就足能看出她背後的主子是個什麽態度了。


    還記得從前大行皇後跟前的嬤嬤宮女,回回上門接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敢有丁點兒怠慢,那才叫‘請’人做客呢,今兒這嬤嬤的態度瞧著可不像,倒像是一場鴻門宴等著呢。


    明知對方來者不善,偏礙於身份又不得不順從,隻好由著小姑娘孤身赴這場鴻門宴,你說姑媽能不揪心不焦慮嗎?咱們可就別硬趕著這會兒上去裹亂了,討人嫌不說,回頭徹底搞砸了事兒才真正沒法跟老太太交代了。”


    做奴才的自然是看自個兒主子的臉色行事,主子重視哪個喜愛哪個,奴才便尊重哪個,反之亦然。


    是以往往從奴才的表現就可以大概反推出背後主子的態度。


    賈璉仔細琢磨了一番,也覺得的確是這樣一個道理,但她那鄙視的眼神和得意的模樣又實在叫他不痛快。


    嘴裏“嘁”一聲,梗著脖子不服道:“你向來就愛多心,屁大點事兒都要擱在心裏反複琢磨,沒影的事兒都叫你說得跟真的似的。


    人家德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溫柔賢良,能對一個小姑娘做什麽?保不齊就是那起子奴才秧子狗仗人勢,故意在外頭充充大尾巴狼張狂一下罷了,哪裏就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內情。


    整天懷疑這個琢磨那個,累不累啊你。”


    王熙鳳沒搭理他,隻是冷眼斜著他譏笑不已,仿佛在說——看你死鴨子嘴硬到幾時。


    賈璉氣得鼻子都歪了,實在不耐煩看她那副居高臨下的德行,索性兩眼一閉往後頭一靠,佯裝小憩。


    實則那心思早就飄到別處去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尤二姐那溫柔小意的模樣。


    認識了她,他才真正理解何為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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