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想說道的,但看著林黛玉那雙求知欲旺盛的眼睛,她一下子就心軟了。


    一隻手攬住她纖細的肩膀,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你仔細想想,是不是自打元春封貴人後老太太便總喜歡當著旁人的麵貶損二太太?


    她那是深知王氏的秉性,怕這個兒媳婦抖擻起來不再將她放在眼裏,怕這府裏上下的主子奴才都轉而去捧起了王氏……她是榮國府至高無上的老祖宗,這些年早享受慣了一言堂的滋味兒,絕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冒頭挑戰她的地位。


    是以她才變成如今這般,抓著點機會就要狠狠貶損訓斥王氏一頓。目的不過就是為了打壓她的氣焰,令她顏麵盡失威望掃地,好叫這府裏的人都知道知道厲害,老祖宗終究是老祖宗。”


    林黛玉是不曾想到症結竟在此處,一時間卻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明明賈元春崛起是他們家所有人期盼的事,誰想背地裏竟也還隱藏了矛盾鬥爭。


    由上到下各有各的小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盤,左不過皆是那權利相關。


    這樣的一大家子,能夠走得長遠才有鬼呢。


    接下來的每一天皆是一大早進宮,直到入夜方能回來歇息,短短幾日的功夫母女三個肉眼可見的就瘦了一圈,折騰得麵色蒼白憔悴不堪。


    已上了歲數的賈母更加是煎熬,拚命咬牙強撐了三日,終究還是架不住這樣的摧殘病倒了。


    所幸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哪怕做了特殊處理也不敢停靈太久,為了保證大行皇後最後的尊嚴體麵,僅七日之後康熙便命人將其棺槨送入了皇陵。


    那裏已有元後赫舍裏氏及繼後鈕祜祿氏在沉睡,如今又進去一個佟皇後……不怪坊間有傳聞說當今克妻,真真是誰做皇後誰死似的。


    佟皇後進入皇陵的次日,四阿哥胤禛便正式回到了德妃的膝下。


    進門時,德妃正懷抱著十四玩笑。


    精致華美的指套摘下隨手丟棄在一旁,微微低頭神情專注地看著十四,滿眼盡是溺死人的溫柔寵溺。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德妃。


    胤禛的眼神愈加冷了冷,上前恭順行禮,“額娘金安。”


    “喲,四阿哥來了。”抬起頭的一瞬間,眼裏的溫柔寵溺便已化作一片冰冷嘲弄,“這一聲額娘,可真叫本宮好等啊。”


    顯然還是記恨上了佟皇後靈前的那一幕。


    還不及回話,她懷裏的胤禎倒先不樂意了。


    才不過三歲的一個小奶娃娃,渾身圓滾滾白胖白胖的,聽見那一聲“額娘”之後便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左瞧瞧右看看,小嘴兒一癟。


    “額娘怎麽又多出來一個別的兒子?我不要!額娘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


    德妃慌忙低頭哄他,“額娘就隻有你一個兒子,就隻是你一個人的額娘,他不過是才死了額娘,你皇阿瑪看他可憐才讓他來額娘這兒罷了。


    我的乖乖,快別哭了,你一哭額娘的心都要碎了。”


    抱著他又是親又是哄,恨不能揉進骨血裏一般。


    胤禎就像是成功搶得了糖果一般,窩在德妃的懷裏衝他四哥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臉,甚至還調皮地做起了鬼臉。


    而德妃呢,就仿佛忘記了還有一個大兒子,竟是頭都不曾再抬一下,隻顧著跟小兒子親昵。


    被晾在一旁許久,胤禛的表情也並未有絲毫變化,從始至終就是平平靜靜的,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冰冷深淵。


    又過了一會兒,眼看她還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便淡淡說道:“兒臣還要趕去上書房,待明日再來給您請安。”


    說罷便徑直離去,根本不管她應了不曾。


    “果然是個不孝逆子。”


    “額娘不生氣,十四不是逆子,十四孝順額娘!”


    德妃冰冷刺骨的雙眸立時春暖雪融,母子二人又是好一頓親香膩歪。


    彼時,周瑞家的正一臉慌慌張張跑進屋裏。


    “二太太不好了!馬道婆她,她死了!”


    第42章


    “死了?誰死了?”


    王夫人滿臉呆滯,直到對方再次重複確認,她這才終於相信並非自己聽岔了。


    那個頗有神通的馬道婆,當真死了。


    握著佛珠的手猛然顫抖一下,“怎麽死的?好端端的她怎麽就死了?”


    “聽說是夜裏睡覺時被蛇給咬了!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打哪兒鑽進來好些毒蛇,婆子聽見慘叫聲跑進去時人都險些要嚇瘋了,跟捅了蛇窩似的,密密麻麻全是花花綠綠的蛇。


    也不往房裏其他地兒去,就隻奔著床,全都上了馬道婆的身,躲都躲不掉。那婆子嚇得掉頭就跑了,等過一會兒帶著人回去時屋裏早沒了蛇的影子,就隻剩馬道婆躺在地上,渾身烏黑,早就沒氣兒了!”


    光是聽著這描述,王夫人頓時就渾身汗毛倒豎,頭皮都要炸裂了。


    周瑞家的亦滿臉發白,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說道:“偶有蛇蟲鼠蟻出沒都不叫稀奇,但好端端的誰家會像捅了蛇窩一樣?突然離奇出現又突然離奇消失,仿佛它們來的目的就隻是為了殺那馬道婆。


    這未免也太過古怪了,實在是嚇死個人啊。”


    “自古便有傳言說那玩意兒很有股邪性,會記仇呢。興許是馬道婆不知幹了什麽缺德事叫那玩意兒給記恨上了,特意全族找上門來報仇罷了。


    隻可惜怎麽偏就趕在這個時候,沒了她相助,那件事就不太容易辦了啊,真真是惱人得很。”


    話裏話外聽不出絲毫難過的情緒,反倒滿滿隻是對馬道婆壞自己事的埋怨。


    周瑞家的看了她一眼,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勸道:“馬道婆死得的確是離奇又巧合,偏就趕在太太要尋她辦事這當口,興許……是老天爺的意思也不一定呢?”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暗罵我傷天害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王夫人麵色不善,眼看就要發作。


    周瑞家的慌忙辯解,“太太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興許老天爺不願看太太一時衝動得罪人呢?老太太都不止一回告誡過太太,叫您千萬不能私下裏隨意對林大姑娘出手……


    她老人家那是不想捆綁住林家嗎?聯姻之事最早就是她提出來的,她比誰都希望能夠借到林家的勢,卻為何又這般壓著太太不肯下手?


    她那是害怕啊!林家不是尋常人家,一旦真幹了點什麽將來暴露出來,結親不成反結仇,到時候誰也討著好?


    眼下突然又發生這樣古怪之事,可見是連老天爺都在阻止呢,太太您還是姑且仔細思量思量再做決定吧。”


    話說得不無道理,奈何王夫人這會兒卻什麽也聽不進去。


    佟皇後喪禮期間,宮裏進進出出全都是人,加之雙方又的確都有意願,賈母到底還是尋著了一個機會悄悄與賈元春搭上了話。


    不聊不打緊,這麽一聊下來,賈家人心裏頭就跟壓了塊石頭似的。


    賈元春當初的上位手段極不光彩,帶來的惡果不僅僅隻是自己被人恥笑看不起,更重要的還是康熙的態度。


    主動送到嘴邊的美味自然沒有不吃的道理,但康熙從來就不是個色令智昏的帝王,享用歸享用,心裏頭卻清明得很。


    在他眼裏,賈元春這樣的女人不過就是個玩物,若非當時她搶先一步報上榮國府的名號,連這貴人的名頭她都撈不著。


    後麵太後對賈元春的不滿厭憎又根本不加掩飾,哪怕隻是顧及太後的臉麵做做孝順子孫的樣子,康熙都不可能給賈元春幾分好臉。


    便哪怕是什麽山珍海味,但凡嚐過了也不過就是那麽回事兒,更何況賈元春還並沒有特殊到那個地步。


    臉蛋兒好身材豐腴確實別有一番風味,但後宮美女如雲,要什麽樣的沒有?賈元春並非不可替代,完全犯不上非她不可。


    康熙的冷淡無疑就是最好的訊號,起初還在觀望中的美人們立時就懂了,抓住機會便一擁而上。


    爭寵的爭寵,打壓的打壓,一個個鉚足勁兒勢要將還未來得及真正崛起的賈元春給狠狠踩進泥地裏去。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任憑她賈元春如何機敏過人,卻也擋不住這無數的明槍暗箭。


    日常吃穿用度被克扣也就罷了,見不著帝王一眼她也都顧不上焦慮,僅僅隻是為了保證好自身的安全,她便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折騰得心力交瘁。


    想到這兒,王夫人就止不住地淚流,恨恨咒罵,“後宮裏那起子賤人未免也欺人太甚,還有皇上,端的是涼薄無情至極!”


    “太太慎言啊!”


    “怕什麽?我在自個兒家裏自個兒房裏還不能抱怨兩句了?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給了他,他竟提了褲子便不認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


    都說什麽皇家最重體麵,你瞧瞧他幹的是體麵事兒嗎!也太欺負人了!”


    周瑞家的嚇得臉都白了,囁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雖煩死了那死老婆子,但她有些話說得的確也有道理——無論是後宮裏那起子小賤人也好還是皇上也罷,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地作踐我的元春,說到底了無非就是覺得咱們家朝中無人,欺負她背後無人撐腰罷了!


    既然如此,給元春找一個有權有勢之人幫襯著就是了!”


    那死老婆子不是總說她的女婿如何如何能耐,如何如何深受皇上信任倚重嗎?


    等她想法子將林如海綁到元春身後杵著,她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還敢如此輕賤元春!


    再者說,那丫頭手裏捏著巨額財富呢,弄過來她兜兒裏就富裕多了,將來也能更好地支持元春。


    還有她的寶玉,生來合該是要一輩子享福不盡的金貴人。


    王夫人冷哼一聲,眼珠子滴溜溜一陣轉,片刻計上心頭。


    “你使個機靈些的丫頭去……再去外頭……”


    聽罷她如此這般的一通吩咐,周瑞家的已然傻了眼。


    “太太為何要如此?壞了她的名聲,將來再嫁給寶玉那也是往咱們家臉上摸黑啊,寶玉的臉麵又豈能好看?”


    “你懂什麽?她若聲名盡毀萬人嫌棄,就該是他們林家哭著求著要倒貼上門了,屆時還不是任我拿捏?”王夫人得意地翹起嘴角,眼底滿是惡意。


    即便是迫不得已要娶林家的小賤人,她也不想叫她過得太快活,她就是要叫她日後在這府裏都挺不直腰杆子來做人!她就是要將她攥在手心裏搓圓捏扁!


    “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投進誰家不好,非要投進賈敏的肚子裏,隻當是替她母親還債了。”


    “太太!隔壁的老太爺殯天了!”


    王夫人一驚,忙叫了金釧兒進屋來細問,“他一向身子都還尚可,怎麽這樣突然?”


    “聽觀裏的小道說是吃了什麽丹藥……”


    東府的老太爺賈敬著實也算是個奇人,當年繼承偌大家業成為賈氏一族的族長,又考中了乙卯科進士,按理來說前程總是不差的。


    卻誰想他竟無心凡塵俗世,隻一心向道,早早拋下家中妻兒老小不聞不問,隻終日躲在那玄真觀中研究他的丹藥。


    沒成想,研究來研究去到頭來竟是將自個兒給毒死了。


    離譜且荒唐。


    王夫人噎了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卻突然想到什麽,使給周瑞家的一個眼色,“這段時日大夥兒都要上隔壁幫忙操持,府裏隻怕也要進進出出亂糟糟的,你且注意著些,別叫什麽人趁亂又惹是生非。”


    “太太放心,奴婢省的了。”


    賈家人十分重臉麵,每每有什麽紅白喜事皆要大操大辦極盡奢靡不可。


    譬如前幾年蓉大奶奶秦氏的喪事,其奢靡程度古今罕見,直到現在仍是京城眾人茶餘飯後的一份談資。


    但出乎預料的是,此次賈敬的後世卻並不似想象中那般隆重,堂堂老太爺竟還不如自個兒的孫媳婦了,著實叫人驚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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