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晟沉默一會兒,安逢都要以為江晟要玩真的了,悄悄抱緊了江晟的腰,卻聽江晟道:“還是你失憶了好玩兒些,之前你都跟傻了似的,跟你吵都不還嘴。”


    安逢愣了一下,輕聲道:“你才傻子呢,肯定是你太氣人,我懶得理你。”


    “切,不知道誰更傻,自己掉湖裏頭,還要我來救。”


    安逢心裏咯噔一下,即使落湖的事已經過了許久,他仍不喜歡提起這件令他難受害怕的事。


    他其實也猜到以前的自己為何不同江晟鬥嘴,陳一示是佞王謀士,擄走他,目的自然是報複泄恨,自己身上的傷勢即使愈合也依舊難看,可知主謀心狠手辣,對將軍府的一腔恨意盡數撒在他身上。


    當時情景凶險,必是死裏逃生,江晟因為救他而落下腿傷,他定會對江晟存著內疚和感激,所以事事都會讓步。


    幾句刺耳的話而已,他自然會忍,會沉默,久而久之他和江晟關係會好也意料之中。


    元宵夜,那冰冷的湖水自己也依稀記得,江晟跳下將他拉起,要知道江晟腿有傷,要是救不上來,還會搭上自己的命。


    “謝謝。”安逢道:“謝謝你救我。”不同於初次向江晟道謝的輕鬆語氣,這回他說得沉重又真心。


    江晟聽了又別扭起來:“是怕我騎馬讓你吐的吧,忽然這樣……”


    這江晟真是,嘴上從來不說好話。安逢又氣又笑,可心裏又沒真生氣,反而很鬆快,他道:“你真是,嘴閑不過半句。”安逢想了想,扯他衣服道,“日後進了守衛軍,可別這樣隨意說話,不然得罪了人,我聽義兄說,守衛軍裏頭可有不少王公子弟。”


    “知道了,跟我哥似的。”江晟麵色隱有羞愧,“承你吉言,但願我能過。”


    “你覺著你過不了?義兄說筆考簡單啊。”


    “義兄義兄,你成天就說著義兄……”江晟聽得煩了,道,“淩初他一進去就當副使,從沒寫過這些,自然說簡單,那筆考什麽都考,軍法,驗屍,斷案還有算術,又雜又多……算術可太難了!淩初就是嘴上厲害……”


    “我是沒寫過。”淩初的聲音忽然從後麵傳來,將正說人壞話的江晟嚇了一跳。


    安逢回頭,見淩初一身墨色勁裝,禦馬緩緩行來,神色無怒無喜:“可也總不能招到一些蠢人吧,連丈尺寸都分不清,衰分術和掐指算都不會的人,也不用進來了。”


    江晟扯了扯韁繩,讓馬停了下來,“誰說我不會這些,我就是說了句難而已,守衛軍護衛京畿重地,軍法驗屍便已足夠,何必將算術題出得這麽考驗人。”


    淩初道:“出算術題的人是安姑母。”


    江晟語塞片刻,艱難挽回局麵道:“難是難,不過有水準,連我這樣的都說難了,足以見得安夫人的厲害之處。”


    江晟轉眼就變話的樣子太難得,安逢哈哈大笑。


    江晟赧然,瞪了淩初和安逢一眼,而後對安逢說:“抓緊了啊。”


    安逢聞言抓緊了江晟的衣服,“你做什——哎!”江晟忽然策馬,安逢又連忙抱緊了他的腰,緊緊貼著。


    淩初神色一變,也追了上去,卻見江晟因為他追上來而馳越來越快,淩初擔心安逢,更擔心三人兩馬這樣縱馬的危險,加上他肩上傷口隱隱作痛,他緩下馬騎,忍著怒道:“行了!我不追了,你慢些。”


    江晟聞言,神色得意地緩了馬,回頭看淩初果真遠遠跟在後邊。


    安逢抱著江晟,有氣無力道:“江晟,我真不舒服,你別騎猛了,小心我真吐你身上。”


    “好吧。”江晟也就吃軟的,而後都是騎得慢慢的。


    淩初跟在後麵,不遠不近,也不說話,幾個護衛看著淩初臉色也算還好,但還是不由得拉開了距離。


    到了地方,人多了些,遊園中男男女女如雲,投壺作詩,摘花弄草,今日上巳節,他們都算是來晚了,已有不少人都提著編織精巧的花籃花絡子,搭了紗簾占了好位置。


    不過江晟熟知這地,一路去了清靜的地,等把人引到了,江晟又騎去找淩君汐給人帶路了。


    淩初問安逢:“可有不適?”


    安逢搖頭:“無事,騎馬還是好玩兒的。”安逢看了看淩初,有些想問去年共騎的事,但又問不出口。


    其實他心裏更驚訝的是淩初的做法,若是以前,江晟刻意挑釁,淩初定會跟人打起來,而他就夾在中間勸架,左右為難,淩初不會將安逢的話放心上,氣性一上來,還是會把江晟追著揍上一頓,雖然會收些手,但依然鬧得不好看。


    安逢心中複雜,看來這守衛軍的副使,是真會受氣的職位,連義兄這般狂妄的驕陽少年都被磨掉了許多棱角脾氣,變得如今這般老成忍讓。


    也不知這留下義兄的決定,從前的自己可曾後悔過……


    第四十八章 贈花之意


    淩君汐安詩寧等人到了地方後,眾人支起紗簾擋日,鋪了油布擺上吃食涼飲。


    綠柳飄風,湖水蕩金,這春日和風令人心曠神怡,身心舒暢。


    吃飽喝足後,江晟就拉著安逢去看人投壺。


    投壺依算拿獎,其中有一場規矩是八矢中全壺且最後一矢依竿龍首者,便可得兩袋裝得滿滿的銀錢和一個編織精致明麗的花環,中全壺者少數,更何況特指最後一矢依竿,不少人都敗在那最後一矢,江晟看著看著就被激起興致,手癢癢了,他對安逢道:“我也去投!”


    投壺同射箭使力不同,江晟投壺並不算好。


    安逢也有興致:“等你贏了,就把那花環給我戴戴吧。”


    “等著吧!”江晟信心滿滿給了錢,未得魁,花錢又來了幾回,也次次未得依竿,唯一一次近的,也就是浪壺一次。


    安逢按住江晟要再掏錢的手,“行了,這兒的生意夠好了,不需要你再花錢了,”他拍拍江晟贏得的其他東西,“這些夠你回去炫耀了。”


    “行吧。”江晟放棄了,同安逢要去其他地找樂子,卻未走幾步便聽人群爆出喝彩。兩人回頭,隻在人影中見得一人雙手持箭矢,短時間內連中雙耳,得了百算,那男子擲矢擲得利落,幾乎不猶豫就次次中壺,直到最後一箭拿在手上,手腕略有停頓。


    安逢稍稍偏頭,想看人是男是女,卻在接踵摩肩之間看不清。


    此刻箭矢擲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安逢翹首,看得屏住了呼吸。


    輕微的叮啷一聲。


    “依竿龍首!得魁!”


    那八矢擲得很是精彩,且擲出不過幾個呼吸之間,足見此人做事極為專斷,絕不優柔,最後一矢能依竿更是精細,力道和準頭都無可挑剔,更見厲害之處。


    江晟抱臂道:“哼!就在我後麵,定是將我運氣都吸走了!”


    安逢被江晟的話逗笑,“你這話真酸!”


    兩人轉身欲回,正好看見淩初從遠處走過來,江晟恨恨道:“這淩初真是該來不來,要是早來肯定能贏那兩袋錢呢!現別人都贏走了!”


    對了,義兄從前投壺很是厲害,第一二回玩時還生疏,接著幾回簡直想什麽投得什麽,極準,想必還真會贏呢。


    安逢也有些悔,拊掌自言自語道:“是啊!怎麽方才沒想起?早知道就該等義——”


    “這位公子。”安逢肩後被輕輕一敲,他回頭,見一玉冠男子手拿花環,遞他身前,眼帶微微笑意地看著他道:“方才聽你想要這花環。”


    安逢神色茫然一瞬:“不過是我同朋友玩笑一句,並非真想要,公子收回吧。”


    男子身姿軒然,容貌上乘,眉目溫潤,可姿態和話語卻如他投壺時一般強勢,不容人拒絕,他並不收回手,笑著抬了抬花環:“花贈有緣人,我看此物襯你。”


    贈花意義非同一般,這光天化日,兩個大男人這樣很是奇怪,周圍男女眼神都若有若無向安逢看過去,安逢不喜這般目光注視,驚詫過後便是不耐,退了半步要再拒。


    此刻江晟忽而接過花環,掏出銀錢塞到那男子手中,“多謝公子,不過我們怎能白拿?當是我們買的!”江晟說著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語氣讚歎道:“投壺投得不錯!”


    江晟說完,帶著安逢轉身就走,安逢還驚異於江晟這等腦子反應,也心中忐忑江晟對此龍陽之道口吐惡言,便聽江晟低聲對他數落道:“人就是要錢,給他錢就行,何必支支吾吾的,定是看你好說話兜售給你!”


    安逢被江晟篤定的語氣說得愣了,也懷疑自己是將這事想成了自作多情的複雜,不禁臉頰微熱。


    淩初在不遠處看得一清二楚,他走近,麵色仍舊瞧不清喜怒,問:“方才那人做什麽?”


    江晟道:“沒事兒,就是給安逢賣花呢,搞定了!”他舉起花環,戴在安逢頭上,“我買來的也算是贏的,小壽星好好戴著吧!”


    安逢頭上頂著姹紫嫣紅,桃紅柳綠,恍若戴著一片熠熠春日,他還在為剛剛的誤會而麵色尷尬,淩初垂眸看了一眼,又看向送花那男子。


    那男子見江晟給安逢戴上花環,嘴角微勾,他與淩初目光相觸,也點頭一笑。


    淩初未理會,淡漠地移開目光,抬手碰了碰安逢頭上的花環,又屈指收回,心裏又冒出些古怪的氣惱之意。


    江晟嚴肅地看了看安逢,沉吟一會兒才簡單一句:“好看。”


    江晟難得說好話,還不加諷刺,這句簡單的話把安逢驚嚇得不輕,瞪大了眼道:“你是誰!你不是江晟!”


    江晟別別扭扭道:“少管我!我想說什麽說什麽!”


    江晟推著安逢,“走!去給將軍她們看看!”


    送花男子看著安逢等人走遠。


    “表兄,”那男子身旁一人輕聲道,“聖意未定,你還是要低調行事……”


    男子道:“這兒是城郊,又不算上京地界,”他冷冷道,“我是覺得我見過那人。”


    “哪個?”


    男子眯眼:“我送花環那個。”


    “表兄,你說是送,人卻不認,那花環你可是賣給別人的。”


    男子挑眉,看了看手中銀錢,哼笑一聲。


    那人見他還是不明,不免調笑道:“表兄還不知道吧?在上京,贈花丟花可都是求愛之意。”


    男子麵色空白一瞬,“何時有這意思了?”


    “元靖將軍行軍歸京都有無數人向她丟花,漸漸就有這意思了。”


    “嗬,難怪我不知曉,”寧啟則搖著竹骨折扇,俊逸麵容似笑非笑,“元靖將軍淩君汐,這個名字,家主可聽都聽不得。”


    寧啟則沉默幾息,斂了笑,問道:“據說丘雲寺那位珍藏有屈君遙的畫,方瑞,你覺著那可是真跡?”


    那個叫方瑞的人聽到屈君遙的名字便就激動起來:“丘雲寺那位?表兄是說先太子妃?那畫在表兄手中?若我能拜賞一眼,我定能辨認其畫技!”他臉色忽然一變,“可是那畫怎會在表兄那兒?不是該同先太子妃下葬嗎?”


    寧啟則攤手,道:“所以不在我手上。”


    方瑞白高興一場,眉眼耷拉:“那表兄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寧啟則道:“寧家總對這些事諱莫如深,你自小仰慕屈君遙,比我知道的多些,我問問而已。”


    方瑞好奇之中帶著向往:“雖然我沒見過那畫,世間冒名聖手的贗品也多如牛毛,但當年先太子還在世時,寧家煊赫,與屈君遙定有些許往來,太子妃手中的多半是真跡……”


    方瑞想起什麽,問道:“我記得表兄去過丘雲寺拜訪太子妃吧,可曾見過那畫?”


    寧啟則小小年紀便有神童之名,寧家將他看得跟眼珠子似地金貴,將家族重回上京的重任全都壓在他一人身上,帶他去見太子妃,自然是為了搏好聽的名聲,又引帝王好奇。


    畢竟有文能比墨文,武能比忠常的名聲還不夠,他們還要得到太子妃的肯定。


    寧啟則道:“寧家帶我去見太子妃,名為拜訪故人,實則求人辦事,我頂著這個名聲,愧赧得抬不起頭……連人衣角都沒看見。”


    方瑞道:“表兄才學卓絕,武藝出眾,這名聲於你而言難道不是好事?”


    寧啟則睨他一眼:“你喜丹青之事,愛繪山水,崇尚屈君遙的非凡畫技,世人給你冠個聖手轉世的名頭,你可喜歡?”


    方瑞臉色又白又紅:“啊……那便算了……真是折煞我也。”


    寧啟則笑容冷冷:“同你一樣,這種名聲我也實在無福消受……”


    他本可以做瀟灑兒郎,可這個名聲壓得他喘不過氣,不能做任何在寧家人看來多餘的事。初始他的確有虛榮之心,覺得自己命貴天定,可年紀見長,驚覺其中關竅後,便是惱怒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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