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初走過去,眾人見是府上公子,連忙行著禮,讓開了一條小道。


    他走進裏頭一看,隻見袁若全身著單薄單衣,麵向冰湖,直直跪著,縱然是習武之人,也不免被凍得麵色青白。


    安逢神色焦急,圍著蘭漫不停地打轉,好聲好氣地求情:“蘭漫姐,雖是娘親的令,但袁大哥是因我受罰,如今我又不怨他,不也可以不用罰了嗎?”


    “蘭漫姐,這樣下去,袁大哥會凍死的。”


    “不必擔心,夜裏我會派人送來棉衣,”蘭漫笑了笑,“小公子,即使你不怨,但這也是將軍的令,我不可不從,說要跪一天一夜,那便一個時辰也不能少。”


    安逢左看看袁若全,右看看蘭漫,小聲道:“那也別圍這麽多人,袁大哥臉都紅了。”


    “也是將軍吩咐的,必須看半個時辰。”


    “那我給袁大哥找個軟墊——”


    蘭漫麵色嚴肅起來,重複道:“小公子,這是將軍下的令。”


    安逢噎下話,蘭漫見他神情傷心,心下不忍,緩聲道:“我知小公子心軟,可將軍這樣,是為你好。”


    安逢也知淩君汐是為他這般大動幹戈。未見血,不動刑,隻是罰人當眾在冷天裏跪著,下下麵子,讓人知道淩君汐是動了怒,袁若全因護人不當而受罰。


    這是罰給府裏所有人看的。


    “可是、可是……”安逢啊了一聲,道,“那我去找娘親!”


    話出口,安逢卻又不敢,隻走了幾步。


    袁若全在受罰,不該多言,但也怕安逢去求情,更惹淩君汐惱怒,便連忙大聲喊道:“小公子不必如此!是我該罰,隻是罰跪,這已是將軍開恩了。”


    安逢嘴唇顫了顫,他也不想當眾出醜哭出來,卻不知為何鼻間一酸,忽然就紅了眼,明明他與袁若全並無太多往來,可如今眼看他這樣,心中卻無比地難受。


    “我、我……”安逢看到袁若全後腦的傷疤,他憋住淚,卻還是不免哽咽,“那我給你找個氈帽……不然你腦袋會冷的……”


    袁若全聞言一怔,他沒有轉身看安逢,卻是緩緩低下了頭。


    第十九章 兩對暖耳


    安逢說完,詢問似地看向蘭漫,蘭漫並未出聲,顯然是默然應許了。


    果然,蘭漫姐姐也是會心疼袁大哥是光頭的!


    安逢臉上有了點笑意,連忙轉身要去自己屋。


    蘭漫著急道:“小公子!叫人幫你拿!你別跑,當心盜汗冷著了”


    安逢跑著擺手:“不用。”可蘭漫還是叫了幾人跟上去,拉住安逢不準跑。


    安逢隻好慢下腳步,走著回到自己院裏,在屋裏翻來翻去拿了個最厚實的小帽,還自作主張,拿了副暖耳,他一路嗬著白氣,又是快步到了湖邊,見人都散了大半,隻留零星幾人。


    蘭漫見他還拿了對暖耳,笑道:“今兒天冷,小公子大病初愈,戴兩對暖耳好一些。”


    安逢頭上本就戴了一個。


    這便是不準給袁若全的意思了。


    安逢有些失望,還有些覺得自己得寸進尺的尷尬,他忽然看見淩初站在不遠處,什麽避嫌,什麽賭氣,統統都不在意了,他走過去,喊道:“這是我給義兄拿的。”


    他將那副綿軟暖耳遞給淩初,淩初也順從地接過:“嗯,多謝。”


    淩初低頭戴上,因為束著發冠,他不能像安逢那般戴得端正,隻能歪斜著卡在額麵上方,他麵容嚴肅,背手而立,襯得很是滑稽。


    安逢見淩初想也未想地就接過了,心中一暖,他抬眼看著淩初,抿嘴憋笑。


    義兄也沒有這麽討厭他嘛。


    不過……義兄怎比前些天還憔悴了,可是娘親也教訓了他?


    淩初這幾年變了,又好似沒變,以往鋒利染著躁意的眉眼變得沉穩內斂,一身勁裝,緊束腰身,身形肩寬窄腰,更高大了些。


    從前還是個有些少年氣的大人,現如今,是少年氣都沒有了。


    安逢悄悄打量著,心裏默默算著淩初的變化,他如今長高許多,卻還是要抬頭才能看到淩初的眼睛,他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淩初嘴唇。


    那日隔得遠,安逢隻瞧著淩初嘴上一道傷,現如今近了瞧,卻是越瞧越曖昧……


    他還沒道過歉,那日光顧著賭氣傷心了。


    安逢越想越臉紅:“義兄……我不該打你的,我以後再不碰酒了。”


    淩初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撒的慌,他垂眸道:“無事,我不疼。”


    他又說了假話,其實那時他被咬得極疼,不然也不會留下這麽深一道傷疤,可見安逢用了狠勁。


    那股勁都不像是含情脈脈,倒像是生氣惱恨——


    惱恨……


    淩初忽然想到什麽,他看著安逢,眼中怔然。


    安逢知道淩初在說場麵話,嘴多脆弱啊,他見淩初看自己,也尷尬,他笑了笑,轉身向袁若全那裏走去。


    淩初站在原地不動,就這樣靜靜看著,頭上還戴著那對毛絨絨的暖耳。


    安逢走近袁若全,像是說了句什麽,然後伸出手摸了摸袁若全的頭,想來是手感奇特,他麵色驚奇又興奮,多摩挲了幾下,正當他要問這腦袋上的疤是怎麽來的時。


    淩初卻忽然開口道:“安逢,”他取下暖耳,“你的玉英刀呢?”


    安逢將帽子往袁若全腦袋上一扣,低頭道:“嗯……我醒來就沒見著,許是掉湖裏了。”


    淩初道:“可我記得元宵那夜,你未曾佩刀。”


    那夜他未佩刀嗎?


    安逢心跳微亂,可話已出口,總不能改了,以後再假裝尋到便是,或者幹脆以後就再也不佩玉英刀,反正自己什麽都忘了,自然不知何時丟了,就算後來“意外”找著了,他也不知為何缺了顆寶石。


    對呀!他本來就不知道!


    “啊……”安逢麵色微紅,有些說謊的局促,“那我便不知道了,我在屋裏找了一圈,都未見著,還以為掉湖裏了。”


    淩初看他片刻,笑了笑,也不知信沒信,倒是讓安逢自己心裏七上八下的,他本不敢看淩初,可他又覺著不能表現心虛,於是高高昂起頭。


    淩初道:“也許是落在你常去的武館了,我派人去找找。”


    安逢點點頭:“那……義兄若是找著,記得給我說一聲。”


    淩初笑道:“這是自然。”


    話說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都不知又該說些什麽,蘭漫不知何時也走了,袁若全背對著他們,他正在受罰,故也不敢貿然插話。


    湖邊隻餘風聲,淩初手拿著暖耳,不知在想什麽。


    安逢覺得此情此景尷尬極了,自從醒來以後,他見到淩初便隻有尷尬二字,他都快把這兩字給說爛了。


    為何三年後的義兄,這般奇怪,給他的感覺如此複雜,不似從前的熟稔,既想貼近些,卻又隱隱有些怨懟排斥,他是不是與義兄鬧了些別扭,是什麽別扭?對了,義兄還在怪他打人嗎……


    嘶,頭又疼起來了……在這裏站得太久了,就不該吹冷風。


    安逢擰眉,揉了揉腦袋,剛要開口告辭,淩初便道:“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說完,淩初便轉身走了。


    安逢愣了一下,便也走了。


    入夜後,寒風瑟瑟,湖風送來刺骨冰冷,袁若全被凍得牙齒打顫,他一人跪在湖邊,心心念念說好將要送來的棉衣。


    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袁若全餘光中看到了隱隱綽綽的燈籠光影,他不禁鬆了口氣,他還怕蘭漫姑娘太忙,忘了他呢。


    袁若全低聲道:“有勞了,夜深冷寒,放在一旁即可。”


    可那棉衣直接搭在他肩上,他側頭去看,竟見是蘭漫親自送來,他慌忙地道謝,蘭漫起身,對他搖了搖頭,接著走到一邊,垂首低眸,一副不再言說的模樣。


    袁若全愣了愣,隨即才察覺到身後另有一人,在這府中有這般斂息的武功,又能讓蘭漫靜候一旁,來人身份不言而喻。


    袁若全當下心中駭然,起了一後背的冷汗。


    “袁若全,如實說。”


    淩君汐看了看袁若全腦後的傷疤,轉開了眼神,往黢黑的湖中央望去:“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安逢(給袁若全戴帽子):(看到寸頭)


    安逢(忍不住): ( "w)つ 摸摸


    淩初(麵無表情):(盯)


    袁若全(緊張):為什麽我背後在冒汗呢……


    第二十章 不歡而散


    夜裏寒風四起,吹得窗軒搖動,安詩寧覺輕,她被屋外鬼哭似的風聲驚醒,迷迷糊糊摸向床邊,卻隻摸得一空,她徹底清醒過來,坐起身,披散著如緞長發,攏被倚在床頭。


    不知過了多久,淩君汐推門而入,帶進一股股冷風,她見安詩寧醒著,也未驚訝,隻合上了門,解下披風,向床邊走去。


    淩君汐道:“我還在想以淩初的身手,怎會躲不開安逢。”


    安詩寧直覺驚人,她隻沉默片刻,便問道:“你覺得是小逢下了藥?去問了袁若全?”


    淩君汐坐在床邊,看了看安詩寧,嗯了一聲:“他本來都不鬆口,我讓他好好想想效忠的到底是誰,又說不責怪安逢,他才說出來。”


    “你真不會去責怪?”


    “你希望我責怪嗎?”


    安詩寧笑了笑:“堂堂元靖將軍,權勢滔天的永寧候,若是行不隨言,何談治軍部下。”


    淩君汐輕笑:“袁若全知道瞞不住了,就是等我鬆口才說,這樣看來,他也算顧著安逢的。”


    安詩寧問:“你後悔將安逢留下了嗎?”


    淩君汐斂了笑,半晌才道:“我不知……”她眼睫微顫,麵色難得顯現出疑惑和難過。


    安詩寧看著淩君汐側臉,更像是幾分脆弱,她撫上淩君汐下頜一處,又輾轉移到她柔軟的胸脯。


    淩君汐的胸口受過致命的箭傷,那也是被親信背叛的證明。


    正是因為這戰場上的回頭一箭,淩君汐百勝的名號有了一敗,她於將士掩護中逃命,再是民間所言的戰神將星,也隻是凡身肉體,她狼狽地躲於一處山崖,力竭,奄奄一息,最後被一獵戶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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