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夷問,她隻說在明光宮受過溫賜的好。


    她收拾好藥品,端著去找溫賜。


    他正躺榻上把玩紅色的小衣裳,見著韶寧心情大好。


    目光特地往後瞥,沒有跟來礙事的執夷。


    韶寧蒸好藥浴,起身扶他入浴桶。


    半邊身子跨入被藥水淹沒,溫賜臉色微變,把裏頭所用的東西摸得一清二楚。


    他還以為是普通養傷的藥浴,原來她是為了幫他重塑筋骨。


    溫賜神色愣怔,感受到藥力沿著經脈遊走,紛亂的思緒隨即被藥力入侵的疼痛打斷。


    斷開的經脈遍布全身,無數靈力將它們強行拉起來重連。這副廢骨下長出新的骨頭,原來的廢骨破碎消散,被一寸寸鋸掉。


    劇烈的疼痛讓他兩眼發黑,意識模糊地攥著韶寧搭在浴桶上的手,細微的動作不慎牽動肌肉,勝過淩遲剔骨。


    韶寧見他眉梢汗珠大滴滾落,薄唇抿成一道線,忍不住發問:“要不我給你少一些藥量?”


    隻是需要多費幾個療程,耗的時間久一些。


    “......不。”


    許久,他薄唇開合,艱難吐出一個字。


    他需要早些恢複修為,早些還了韶寧的債。


    溫賜無力地偏著頭,半靠半睡在韶寧的手上,安靜沉默地忍受著酷刑。


    韶寧替他擦去臉側的汗,整場藥浴中他始終一聲不吭,恍若一具安靜的木偶。


    她記得溫賜是怕疼的,之前在懸夜海用靈力折磨他身上的劍傷時,他還委屈到叫疼。


    一個時辰對韶寧來說一晃而過,她一隻手先是被溫賜靠著。


    後者好像意識到她的手臂被壓麻,溫賜艱難地換了個姿勢,變成抱著她手臂。


    她坐在他旁邊單手結印,煉化體內的元陽,昨日困擾的疑問想問,幾次思索後閉上了嘴,之前究竟睡沒睡,都不影響現在的生米煮成熟飯。


    煉化的靈力順渾身經脈遊走,第三階的上限像個鬆鬆垮垮搭著的瓶蓋,被靈力輕易衝破。


    她的修為突飛猛進,轉而來到了四階五段。韶寧略微愣神,第一次正視無憫草的功效。


    而這一個時辰對溫賜來說仿佛度過了漫長的十年。


    青色的藥水冷卻,染上從他指尖流出來的血液,變作昏沉的淺紅。


    韶寧將人扶到榻上,用靈力收拾好浴桶後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很久,溫賜意識才從疼痛的餘韻中清醒過來。


    他的神識在乾坤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個空白的本子。


    由於仇人太多,本來這個是用作記仇本子的備用。溫賜在本子上劃拉,把名字改成了‘還賬清單’。


    他將方才藥浴中的藥材一一記上,這些都是名貴寶物。明光宮的無麵仙尊對此不屑一顧,但他現在身份權利全失,變成了窮光蛋。


    以前也有人送他這些東西,但是他們都是為了從他這裏得到什麽。用不好聽的說法,這叫賄賂。


    隻有韶寧不一樣,就算她抱著其他目的,他也甘願。


    溫賜抱著本子,清點上頭的藥材,每個都以記憶中的市場最高價算上。


    他對價錢很敏感。


    上界多揮金如土的仙家宗門,但相比天底下所有人來說,他們畢竟是少數。


    作為一株無憫草的時候,他見過很多窮困潦倒的魂魄,就算能糊口,大部分人也在柴米油鹽上算得精細。


    還是一株草的溫賜學會了這項技能。


    後頭他從草變作人,一清二白,身上一枚銅板都沒有。修為也不甚高,在修真界如同陰溝的老鼠。


    入了明光宮日子好一點,繞不開的拮據窘蹙。麵對華衣錦服的同門,當時的他就瘋狂地想成為人上人,把他們踩在腳下。


    溫賜不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人,他有過親身經曆,平生最怕的就是窮困和苦難。


    所以說就算他經曆過明光宮金塊珠礫的那一遭,他依舊對各類東西的價錢敏感,記得清清楚楚。


    剛當上宮主的時候,拍賣會他從不去,偶爾還會扮作他人,和賣高階財寶的商家砍價。


    砍價不成,就砍人。


    他對名利錢權的追求的原因都有跡可循,溫賜覺得沒有人不怕窮困,隻是他用的手段髒一點。


    他不在乎過程,結果到位就行。


    上界一半大能對他圓滑的印象還算不錯,另一半是因為見過他不慎露出的斤斤計較,所以看不起他。


    用他們的話說,溫賜小兒初成為宮主,剛披上鳳凰的皮,難掩麻雀的本色。


    過不了多少年,上界絕大部分大能都覺得他擔得起‘太上瓊枝倚玉,謫仙暫下蓬萊’之稱,麵上都誇他是高風亮節、仙風道骨之鳳凰。


    因為其他人被他殺了。


    他逐漸融入了最上層圈子,把過去的自己一點點拋棄,野心隨著變大。


    想把他們都殺了。


    別以為他不知道有的人麵上恭恭敬敬喚他‘無麵仙尊’,背地裏叫他桂花糖糕。


    還沒來得及殺了他們,結果自己兜兜轉轉回到了一窮二白的時候。


    他把韶寧當做了自己人,給她算賬,就像之前自己算賬一樣,一分一毫都要還回去。


    溫賜一邊算著價格,一邊批判上界的正人君子,算出總體價格後他兩眼一黑。


    把現在的他賣了也買不起這些。


    要不靠著無憫草特殊的體質陪韶寧暖床吧,暖一次抵一部分。


    請妻主不要因為他是一株小草就憐惜他。


    不行,他們是夫妻,她睡他天經地義。


    溫賜無力地躺在床上,麵對一串天文數字無語凝噎,等他修為恢複了,他就提劍去賺錢。


    他掐著手指算,給人做殺手的話,打工個五百年應該夠。


    哦,還有利息。


    第164章 亂中有序,妖域三惡


    韶寧不知道溫賜內心的彎彎繞繞,她出去後闔上門,靠在欄杆上把玩著乾坤袋中的碧珠。


    得想辦法把這顆珠子給戚靈修。


    想到他用白紗覆眼,韶寧上下拋著碧珠,如果戚靈修戴上了這雙眼睛,他會變成二十七嗎?


    她刹那失神。


    會嗎。


    韶寧猶記得為二十七收斂屍首那一日,她的指尖停留在他空蕩蕩的眼眶,觸目驚心。


    她收手把碧珠放進乾坤袋,目光落到留情樹林下。


    軟軟貓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正在捉弄史萊姆,旁邊九尾狐和金蟾趴在樹上曬太陽。


    九尾狐伸爪子從後側去摟金蟾,正值金蟾吐舌頭吃空中飛過的蜻蜓。


    它含著的銅幣掉了,跳到前方去撿。


    九尾狐摟了個空,憤憤收回爪子,瞪向圍觀祖輩愛情的洛殊觀。


    洛殊觀失望,還以為能在老祖宗這裏學到魅惑人心的手段呢。“沒用的廢物老祖宗。”


    “我宰了你!”


    被小史萊姆們圍著的長魚阡安靜地坐在一側,正在織給她的衣裙。


    那隻紫色史萊姆孤零零地蹲在樹蔭中,它嗅著味道抬頭,瞧見了韶寧。


    “姆。”它向著白玉京的方向蹦蹦跳跳,身影隱沒在樓閣下。


    這副情景倒是有點親切。


    韶寧單手撐著臉想,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想起前世,對記憶中經曆這一切的人的稱呼從禁忌主變成了她自己?


    她想起自己初到修真界,還能與魏枕玉論道,到現在,竟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她走過前世走過的路,責任和享受的權利合二為一,她們合二為一。


    韶寧站在白玉京第二層,落葉隨風灑在走廊邊。


    來人落步輕緩,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細碎。


    韶寧聞聲側目,目光落到碰巧路過的魏枕玉身上。


    她與他心照不宣,猜到他繞了一大圈走到這裏。


    她起了另一個念頭,魏枕玉和戚靈修是同事,說不定能通過他聯係上戚靈修。


    話說回來,戚靈修好像才是深淵的第一負責人。修真界這大大小小的事項,應該由太初和太易上神直接負責。


    現在太易的位置空了,就隻有太初。


    與韶寧的目光相接須臾,魏枕玉知道她有話要說。他上前,帶著零星期待問:“怎麽了?”


    話方出口,他即刻壓直了唇線,避開韶寧的目光。


    零星期待的泡影挨個破滅。此時此刻,她應當是為了執夷。


    因為執夷討厭看見他,所以韶寧現在決定要把他攆出去嗎?


    魏枕玉縱目平生,仙凡不入眼。


    隻是其他人一旦與韶寧有關聯,他便失了底氣,無力反駁。


    韶寧目光落在滿山遍野的留情樹間,算了,她和魏枕玉中間帶著隔閡,尋個時間問係統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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