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小鏡妖的話,整理思緒後準備賣慘,頭頂已傳來一道男聲。


    他的聲音如碎玉滾珠,清冽動聽,但聽不出任何感情和起伏:“可是宣帝之子?”


    宣帝,即是江迢遙生母。韶寧答道:“是。”


    他沉默一瞬,十幾年前他沉睡之時,一隻鏡妖因被蒙騙從而犯下大錯,害得血親廝殺,長魚氏內亂持續至今。


    如今他散盡法力救宣帝之子,也算是亡羊補牢。


    韶寧等了半晌,“前輩?”


    話音剛落,掌心落下一麵梳妝用的小銅鏡,正是她之前給小鏡妖、換取江迢遙八卦小銅鏡的那一麵。


    “物歸原主。”


    他覺得這是小鏡妖偷來的財物,自然也該歸還給韶寧。


    隻是......韶寧問:“前輩,你的聲音怎麽從梳妝鏡中傳來?”


    方才他的聲音來自頭頂,滲透在每一麵鏡子中,現在好像隻有手中梳妝鏡有聲音。


    “他魂魄受損,我隻能用以魂補魂,此非小事。現在我妖力散盡,無法進入水鏡,隻能暫居其中,今日之事莫對外人提及。”


    韶寧應下,她捧著梳妝鏡,又問:“以魂補魂?有多餘的魂魄嗎?”


    “前世殘魂。”水鏡能透過看見每個人的前世,他掃過江迢遙魂魄,“他氣運齊天,可惜前世入了魔障,阻礙今生修行。”


    “如今我替他解了魔障,不知是福是禍。”


    解了魔障,還能有禍嗎?


    韶寧目光落到鏡麵上躺著的江迢遙身上,有半透明的靈力從鏡麵飄出,源源不斷注入他的體內。


    “等我修複好他的魂魄,水中鏡就會坍塌,你同那隻鏡妖速速離開。”


    韶寧:“那外麵的水鏡?”


    “自錯下神諭之時起,我就封印了其中大部分法力,同普通鏡子無區別。”


    韶寧一一應下,她把手中梳妝鏡放在江迢遙身邊,以便前輩能更好的修複靈魂。


    隨後摘下脖頸間八卦小銅鏡,還給了他。


    她站起身,打量鏡中天地。


    聽說透過水中鏡能看見前世今生,韶寧抬步走到一麵鏡牆前,與鏡中自己麵對麵,好奇等一下看見的是不是禁忌主。


    鏡子動了動,水中落入一塊小石子,波紋蕩漾,韶寧眸色跟著它逐步渙散。


    等它平靜下來時,站在鏡前的韶寧已經忘了來此的原意,她隻記得自己馬上要去考試。


    她抱著書,匆匆趕往考場,一邊走一邊小聲自言自語:‘待會我聽英語聽力,你那邊別打打殺殺的,很吵知不知道?’


    第66章 番外:日月有盡頭一


    江迢遙思緒都散去,他聽見韶寧在滴答滴答的落淚,聽見別人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他四肢無力,想睜開眼安慰韶寧,想說出口的話最終湮滅在深深的黑暗中。


    感知都離他遠去,歸於寂靜。在他喪失意識後的某個階段倏爾向他奔來,失去的記憶隨之蘇醒。


    周遭景象極速變換,江迢遙大夢初醒般睜開眼。


    掌心熱燙,他低眉瞧去,一滴血淚落到他掌心,頃刻間凝結成珠。


    父親摸摸他的頭,然後拿走了那顆赤珠。


    兩歲多的江迢遙立於寒風中,他身著喪服,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他隻知道母親一直都過得不開心,不開心到不願意再陪他說話。


    她躺在棺槨中,江迢遙腳下踩著板凳,踮腳去摸她的臉。


    久久回應後他趴在棺材上,想到這可能就是大人口中說的‘死’。


    不動,就是死了。


    他歪著頭,臉貼在棺材麵上,想母親什麽時候動起來,會動,就是活了。


    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別的江迢遙什麽都不懂,他在等母親複生,結果等到母親下葬,等到父親接了新人回來。


    父親指著身邊大肚子女人,對他道:“她以後就是你的娘親。”


    他一把推開虞氏,導致虞氏早產,他被父親罰到祠堂跪了一夜。


    江迢遙挺直腰板跪著,伸手揩去臉側淚珠,他好想母親,她什麽時候回來?


    他等到繼母搶走母親的位置,等到母親的名字在所有人記憶中淡忘,等到他快記不清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江迢遙沒等到母親複生,但學會了何謂‘生離死別’。


    人世早早地讓他經曆生離死別,但他整整花了四年才領悟這個詞的本意。


    那個時候他已經沒了一把推倒虞氏的勇氣,而是向腐爛的生活低頭,心不甘情不願。


    他愚昧無知地熬過一年又一年,在不甘中沉默著反抗,一步算,步步算,越算越蠢鈍,越琢磨越看不清。


    十八歲他第二次經曆生死離別,他點燃傀儡術的引子,任由生父的靈魂在痛苦中掙紮,放任業火燒盡輪回路。


    後來明光宮祭出那滴鮫人淚,他知道那是生母遺物,卻很難想起與母親相處的日常,他隻記得她怎麽都叫不醒的樣子,隻記得棺蓋貼在臉上的冰冷,隻記得在祠堂吹過的寒風。


    爭奪赤珠時的鋒芒一現招來了殺身之禍,他流落至深淵。


    江迢遙覺得自己臨死隻差一腳,闔眼細想往前十八年,發現他從來沒有給過往的美好留位置,胸腔裏放著的,都是被華麗包裝的恨與怨。


    萬險之中,深淵之心救了他的命,那顆破破爛爛的心髒換成了精巧的法器,這應當是他的機緣。


    他提著槍,側身躲避邪物的攻擊,手臂依舊被咬了一口。


    江迢遙輕嘶一聲,神識海內靜了須臾,隨即響起一道女聲:“我靠,什麽東西啊!”


    江迢遙愣在原地,這似乎不是他的機緣。


    他在深淵修煉了大半月才出去,期間會同深淵之心中的女聲聊天。


    興許是發現他們在不同的時空,她不會變成自己的敵人,江迢遙對她初始好感很高,也會放下心防,難得說些心裏話。


    她會說很多奇怪的話,她說他和她看過的一個小說人物很像,但是她不會劇透,大男主要經曆磨難才能成長。


    你來我往間逐漸熟悉,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在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時空,沒有打打殺殺,隻有罵罵咧咧。


    聽完她的描述,江迢遙覺得在她那邊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事。


    韶寧讚同:“比起修真界,是好了很多......什麽?!59分不撈我?!怎麽不一刀剁了我?!”


    江迢遙聽不懂,眼前火堆一瞬間熄滅。他聽著韶寧哭鬧,順便踢起槍,夜色下一線封喉。


    她總是會說‘不活了’,或者‘死’之類的晦氣話,其實一覺起來後又全心全意地開始做手上的事。


    她做這些事明明很上心,做得很認真,嘴上卻總是說著想去死。


    他覺得很好笑,在修真界,如果把死掛在嘴邊,下一刻可能就是現實。


    他有時候會問她為什麽總是說這些話,她說不罵出來憋著難受,向外發瘋是她對生活的發泄。


    他意識到自己和她完全不一樣,他習慣於把這些憋在心底,越想越怨,最後變成傷人傷己的恨。


    江迢遙大步跨過地上的屍首,走出血腥氣撲鼻的洞穴,身影漸漸隱入黑暗。


    韶寧情緒穩定下來,她一邊找書複習,一邊問:“你那邊聽起來舞刀弄槍的,你在比武嗎?”


    “嗯,比武。”


    “贏了嗎?”


    “贏了。”


    “獎勵是什麽?學分?”


    “獎勵是繼續活下去。”


    韶寧不說話,她大腦死機,在嚐試真正接受他的時空。


    “我真怕哪一天叫你沒反應了,仔細琢磨原來是死了。”她經常這樣說,但是轉念又一想,江迢遙是書中大男主,怎麽可能死這麽快。


    他覺得她說得對,笑道:“那你可得做足心理準備。”


    他一手提著槍,大步走出深淵,韶寧說他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江迢遙笑吟吟問:“有多好?”


    “金錢,美人,權利,要什麽有什麽。”


    他繞過濃霧,踩碎木枝發出吱呀聲,拿槍的手往後一摜,來人魂斷命消。


    “是嗎?”江迢遙想了想,好像真沒什麽在乎的。說不在乎,金錢權利又缺一不可,偏偏他還披著浪蕩子的皮。


    徒留韶寧在那邊羨慕流口水,她看過原著,知道他不在乎,江迢遙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活命。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大男主聊天。”


    她在另一個時空搖頭晃腦地背書,一字一句傳入江迢遙耳中。


    背得磕磕碰碰的,江迢遙笑她笨,他都會背了,她還背不得。


    韶寧氣得一天沒理他,轉而開啟默背模式。


    麵對就業局勢,她選擇邊工作邊考研,期間失敗了一次,第二年繼續努力,考上後又畢業。


    她換了份糊口的工作,工作算得上兢兢業業,隻是從罵學校改成罵領導。


    他大多時候都是靜靜地聽,後來選擇加入,會和她一起罵江家人、長魚氏親戚,或者明光宮的宮主。


    韶寧一罵溫賜就停不住嘴,每次都堪堪懸崖勒馬,她很怕不小心透露了什麽,結果改變劇情。


    她覺得現在的劇情很好,江迢遙百煉成鋼,最終成仙封神,這應該是他最想要的。


    如今江迢遙鋒芒畢露,戮仙道君所到之處千裏逢迎,眾口交讚。


    聽著他們的恭維,他垂眸看著手中酒杯,想韶寧今天的相親怎麽樣?


    他問她,她說睡過頭了,壓根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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