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瑞躺在狹窄的小床上,眼睛,緊盯著天花板。


    他什麽也看不見,他隻是睡不著。


    無法入眠,很痛苦。但至少,他還沒有崩潰,在得知他的未來,已經如這片黑暗後,他依然還能保留點正常的平靜。


    他覺得應該佩服下自己的意誌,這也算是種安慰。


    是他目前僅有的一點安慰。


    如黑暗中的一絲光明,不至於讓他陷入徹底的絕望,不至於讓他徹底放棄他的人生。


    黑暗中,他閉上眼睛,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苦笑。


    “瑞,你後悔嗎?”


    有個聲音突然在房間裏響起來。


    伴隨這聲音,房間裏忽然有了點光芒,但不是燈光發出來的。


    瑞睜開眼睛,看見房間裏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


    “你是誰?你在問我什麽?”瑞從床上坐起來,緊盯著這個站在門背後的人影,應該是人,有著人的正常軀體。


    但人影的麵部,有點背光,瑞看不清人影的五官。


    瑞在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在做夢?”


    這個人影發出來的聲音,像是人類的聲音,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裏顯示出來的語言,是非常標準的英文,但聽著總有種僵硬感,像是某種機器裏發出來的聲音。


    “你沒有在做夢,瑞,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後悔回來嗎?”人影又在說話。


    “回來?”瑞還有點稀裏糊塗。


    “對,回來,回到這個基地,你後悔嗎?”


    “不後悔,我必須回來。”瑞看到門依然緊閉,而且,他非常清楚剛才沒聽到開門的聲音。


    瑞感到奇怪,這人影是從哪裏進來的:“你到底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關於我是誰,瑞,你應該不覺得陌生,相反,你應該是有點熟悉的。”人影在笑。


    “熟悉?”


    “對,在那個海島上,曾經有人在你麵前提起過我,不止一次。”人影繼續在笑。


    瑞在飛速過濾著大腦裏的記憶。


    “這個記憶對你來說,還是新鮮的,也就過去幾個月。”人影繼續發出聲音。


    瑞忽然明白,“難道你就是那個怪人?”


    “對。”人影在點頭。


    瑞沉默了,他盯著人影,他始終看不清人影的五官。但這重要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瑞突然在大腦裏,把整件事全部理順!


    “我想明白了,是不是就是你在操縱伊斯特?是不是你讓伊斯特降落在那個城市?是不是你引導著那個女孩走進伊斯特?是不是你讓伊斯特飛去荒島?”


    “瑞·科裏森,你是不算笨。”


    瑞把身體往監牢的牆壁上靠過去,他感覺把背靠住牆,能讓他心裏不那麽恐慌,能讓他有點支撐。


    眼前這個人影,應該是個外星物體!


    所以,它是怎麽進到監牢的,已經不需要解答。


    它既然能輕易在高空中操縱伊斯特,同樣也能夠輕易進入這個深埋地下的基地監牢。


    但,瑞的心裏除了本能的恐懼,還有點憤怒,“是不是也是你殺了亞當?他明明可以成功降落在島上的!”


    “瑞,這你有點冤枉我,關於你那位搭檔,是他自己著急搶著要去送死的,跟我無關,是跟你們地球上的自然氣候有關!是他不夠幸運,碰到一陣逆向的狂風。不過,瑞,你現在為什麽還要去關心你的搭檔?難道你現在的狀況,比他的結局好嗎?反而,他不見得比你更多點痛苦。”


    聽到這樣的解釋,瑞的憤怒並沒有立刻消退。


    但他也很無奈,他明白自己在這個物體麵前,無能為力,不堪一擊。


    “你從哪裏來?為什麽來地球?你到底想在地球幹什麽?”瑞問出其他問題。


    人影發出一聲奇怪的刺耳的笑聲,真的非常像是一個機器模擬出來的人的笑聲。


    “瑞·科裏森,你現在不是更應該關心你自己嗎?你難道還不知道?你的人生已經毀了,已經完了!等待你的會是多年的監獄生活,之後就算你離開監獄,你也隻能去修修你們人類惡臭的下水道,你的下半輩子將一直與惡臭下水道為伴,或者你就會直接躺在大街上等死。”


    瑞聽了,更憤怒地盯著眼前的怪人,“這難道不是你造成的嗎?難道你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


    “不,瑞,這當然不是我的原因,我不是罪魁禍首,這完全是由你們人類自己造成的,是你的國家造成的,他們不信任你,明明你沒有背叛你的國家和你的職業,相反,是無比忠誠,可是沒人相信你,這不可笑嗎?你能通過機器的測試,卻通不過你同胞的大腦的信任,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們人類的大腦中,雖然有點智慧,但大部分是愚蠢和狹隘,而且你們的愚蠢和狹隘裹挾了智慧,讓智慧成了這種愚蠢的幫凶,你們總是多疑的,首先以最惡意的思維去定義和防備每個人,於是,你們的世界充滿爭鬥,充滿奴役,充滿壓迫。”


    “是,這就是人類,可又能怎樣?地球上有著幾十億這樣的人類!”瑞半是嘲笑半是苦笑一聲,“你既然如此輕視人類,為什麽還要來到地球?為什麽要對伊斯特和我做這樣的事情?隻是因為好玩嗎?你隻是在玩一個遊戲嗎?”


    “現在,你是可以這樣來理解!”人影竟然點點頭,“瑞,我還要問你一個問題,你會順從地接受你的國家對你的處罰嗎?”


    瑞又是苦笑,“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有沒有選擇,取決於你想不想。”


    瑞暫時還沒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不知道怎麽回答。


    “瑞,你有想念的人嗎?”


    “有,我的姐姐,還有她的家人,當然還有,我的父母。”


    “還有呢?”


    瑞搖頭。


    “你不用騙我,我能分析出你的思想和你的夢。”


    “你既然能分析出來,為什麽還要問我?”瑞嘲笑了一聲。


    “我要你親自說出來,不是為了要告訴我,而是要告訴你自己!然後,能讓你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明白嗎?”


    瑞其實不太明白,但他開始說:“有時,我還會想起一個女孩,一個很小的女孩,一開始我以為她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可她說她已經二十歲,但她還是幼稚任性的,看去有點傻,不過她很善良,也不是很笨。”


    “瑞,如果給你一個選擇,你會選擇再見到她嗎?”


    “能嗎?我現在誰也見不到。”瑞放肆地苦笑著。


    “隻要你說出來你想見,就能見到。”


    “不,我不想再見到她。”瑞慢慢搖搖頭。


    “原因?”


    “我想,她回家後,生活一定已經恢複平靜,我不想去打擾她。我現在這樣的身份,隻會給她帶來麻煩!”


    “看來,你對她有很深的感情,對嗎?”人影微笑著。


    “感情?不,我並不覺得這是感情。我隻是認為,她是個無辜的善良女孩,不該受到任何無辜的牽連和傷害。”


    “你確定這就是你現在真實的想法?”


    瑞點點頭。


    “那,你現在有想去愛一個女人的想法嗎?”


    瑞搖搖頭。


    “你為什麽搖頭?我看到你的大腦裏,有對那個女孩的回憶。”


    “回憶,不代表就是想愛一個人的想法,我的職業特殊,又在這個見不到陽光的地下生活多年,這已經讓我變得有點麻木,我感覺自己差不多喪失了,怎麽去愛一個女人的能力。隻是,遇到那個女孩,讓我發現,我還是能夠欣賞到一點女性的動人,但這不代表我想去愛一個女人,我想我現在沒有資格,現在的我隻會給別人帶去麻煩。”瑞的聲音,苦澀中帶點堅定。


    “瑞,你不覺得你也是個善良的人嗎?”人影的聲音忽然有點深沉。


    瑞笑了,“你難道還不知道,善良是人類最最沒用的品質嗎?”


    “不,也許不會永遠都是這樣的!你們人類,總需要改變的!”


    瑞發出嘲笑,“怎麽樣改變?你能告訴我嗎?”


    人影搖搖頭,“瑞,如果我給你一個選擇,讓你離開這裏,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瑞呆住,完全不敢相信。


    “或者,我問你,你最想去哪個地方?”人影繼續問。


    一瞬間,瑞的大腦裏最先跳出來的竟然是那個荒島。


    “請回答我!”


    “我當然有想去的地方,一個美麗的,沒有人類社會那些煩惱的地方!”


    “你指的是那個荒島?”


    瑞點點頭。


    “你真的想去那個地方?你要想好,我可以帶你去那個地方,但我必須提前告訴你,這次,當你再次降落在那個島上後,幾乎代表著你要永遠待在那個無人荒島上,你將無法離開,永遠回不到你過去的生活,你明白嗎?”


    “永遠?”瑞愣了下,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他忽然想起姐姐麗莎,還有那幾個可愛的孩子,還有他聯係很少的父母。


    如果他選擇去那個荒島,以後他將再也看不到他們?


    “瑞,你在猶豫。”人影的聲音在冷下來。接著,他的身影變得模糊,像是要從瑞眼前消失。


    “等等,你還沒讓我選擇,還沒帶我離開這裏!”瑞焦急地說著。


    “瑞,你的內心還在猶豫,我不會帶著一個猶豫的男人去那個荒島!”


    “我?”瑞還沒說出想說的話,人影卻已經消失,連帶著光芒也消失了。


    整個監牢,又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瑞有點懊悔。


    他躺回到床上,然而,絲毫沒有睡意。


    剛才,他為什麽要猶豫?


    難道他喜歡被囚禁在一個狹窄監牢?而且,還不是一天,不是一年。


    他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留在這裏,帶給親人的或許隻有痛苦和羞辱。


    如果,他突然在這個世界消失,或許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個讓他們帶點期盼的希望。


    又是一天過去,吃過了狗屎一樣的食物後,瑞坐在床上,他不想去睡。


    他在等待。


    等待他的希望,等待他的人生裏,能重新出現明媚的陽光。這陽光,來自那個明媚的無人海島,是曾經照耀在他頭頂的陽光。


    這刻,他突然意識到,那個海島上的一切,在他的大腦中,是如此的清晰和深刻。


    陳薇珂感覺,時間仿佛倒流了,她又一次站在這個地方,這個三岔路口,如幾個月前一樣,區別是,之前是酷熱的夏天,現在是寒冷的冬天。


    她的眼前,一樣出現了三條路。


    而,最後一條路的盡頭,還是停著一個發光的物體,她不確定那是不是還是伊斯特,不過,裏麵一樣有個人影在衝她招手。


    這人影是熟悉的!


    這一切,像是記憶重新回到她眼前,又或者,她隻是處在一場重複的夢境中。


    都不是!


    她知道,她此刻是清醒的,她邁動步子,走到那個人影麵前。


    “又是你?這次你又想幹什麽?”她問道。


    “我還是想幫你。”


    “幫我?既然要幫我,為什麽又讓我回到這裏?讓我遇到更多的痛苦?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不,我不會跟你開玩笑,我的時間寶貴,不會浪費在玩笑上。”


    “你到底想幹什麽?上次,你讓我離開這裏,去了荒島,可是,結果,我又回到這裏,現在,你又出現在我麵前,又說要幫我?又說不是玩笑,但我想不通,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薇珂,我是為了讓你明白,你們人類的生活充滿艱難,而你的人生也需要磨難,你明白嗎?”


    “我明白又能怎樣?我不覺得我可以去改變,甚至都無法擺脫。”陳薇珂露出苦澀的笑容。


    “如果你真的明白,你就會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陳薇珂呆呆重複著人影的話,“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需要的是什麽?”


    “陳薇珂,你該認真地問你自己,現在,你想要什麽,想去哪裏?”


    陳薇珂在沉默。


    “你還需要考慮嗎?陳薇珂,難道你還是不清楚,你內心真正需要的是什麽嗎?”


    “我知道我想要什麽,可我怎麽來相信你的話?來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也許,過點時間,你又會讓我回到過去。”


    “我已經說過,我的時間寶貴。”


    陳薇珂沒說話,也沒移動腳步。


    “你還在猶豫嗎?”人影繼續問。


    “我沒有猶豫,我不想像上次那樣,兩手空空,毫無準備的去。”


    人影忽然在笑,“人,所需要的一切,都是由人創造出來的,這點你不需要擔心。現在你真的決定了嗎?如果你決定了,我馬上就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當然有一點,我要告訴你,這次去了之後,將會是永遠,你永遠不能再回來。”


    陳薇珂微微愣住,她回頭望一眼,身後,隻有一片黑暗,她看不到任何需要她留戀的東西。


    她很快把頭轉回來,沒有一點猶豫地向前邁動步子,幾秒的時間,她就走進那個發光的物體。


    但剛走進裏麵後,陳薇珂突然想起什麽,“等等,我想帶我的好朋友筱雨一起離開可以嗎?”


    “為什麽?”


    “我想幫她,她很痛苦。”


    人影搖搖頭,“痛苦的人類實在太多,而我現在隻能幫你一個人。”


    陳薇珂失望極了。


    “陳薇珂,你必須明白,隻有在你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你才能去幫別人,如果你連自己都幫不了,還怎麽去幫別人?重要的是先幫你自己,等你過好了有了能力,再去幫助其他人吧!”


    陳薇珂沉默,她說不出什麽話去反駁。


    這時,她身後的門瞬間關上,把她跟外麵那個熟悉的世界完全隔絕。


    那個世界徹底在她眼前消失!


    想到這點,她不覺得有任何一絲傷感!


    很快,陳薇珂又有了一種飄浮的感覺。她知道這個發光物體在向空中飛升。


    突然,從遠處街道的黑暗角落裏,衝出一個男人的身影,這個男人在邊跑邊喊著:“陳薇珂,不要去!”


    “你會有危險的,快回來!”男人繼續大聲喊叫著。


    漸漸,男人已經快跑到發光物體的下方。但突然,一抹強光照上他的身體,他猛地停住腳步,隨後,整個身體慢慢地癱軟在地上。


    周圍很快又恢複黑暗,恢複到原來的一片寂靜。


    “高組長,你在哪裏?”


    但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個男人的身影跑過來,他們發現地上的男人。


    “高組長,你醒醒!你怎麽了?禕昇,你快打電話叫車!”其中一個男人在拚命喊叫。


    “我怎麽了?我在哪裏?這裏是哪裏?怎麽這麽冷?”地上的男人睜開眼睛。


    “高組長,這裏是美亞市,我們是來出任務的,已經有幾個月了。”


    “出任務?什麽任務?我為什麽要來這裏?”


    “禕昇,你叫到車了沒有?你繼續打電話,我們要趕快把高組長送醫院去,他有點不對勁,我這邊趕緊給劉隊通報一下!”


    “好的好的。”另外一個男人慌張地答應著。


    在這幾個男人的頭頂上空,一個耀眼的發光物體,如一顆移動的閃亮的星,向高空中快速飛去,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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