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想要找到魘獸是為了找回自己,而今日她雖然沒有找回魘獸,卻仿佛已經明白了自己是誰。


    而由過去的她而牽係起的人來到她的身邊,溫辭、蒼術、謝玉珠、林雪庚和衛淵,讓她成為新的葉憫微。


    那短暫的一年多的記憶很快便翻到盡頭,再沒有別的可以回憶。


    夢境裏卻突然浮現出一個藍衣姑娘的身影。那個姑娘一頭銀白長發戴著視石,站在昆吾山的木屋前。占風鐸聲音清朗,她神情安寧。


    葉憫微仿佛看見了那五十年裏隱居於昆吾山上的自己。


    “你為什麽要忘記溫辭呢?”她輕聲問道。


    陽光下的女子長發隨風飛揚,仿佛披著一身風雪的伶仃枝幹,眼眸安靜地凝視著她。


    在葉憫微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搖搖頭,篤定地說道:“我沒有想要忘記溫辭。”


    銀發女子的神情認真,甚至有一絲隱約的悲傷,仿佛穿越二十年的時間和喪失的記憶,來贈她一句答案。


    葉憫微心念一動。


    她忽然莫名地覺得,她好像忽略了什麽關鍵的事情。


    木屋下的白發姑娘卻突然消失不見,萬事萬物歸於黑暗中,夢境仿佛突然中斷。


    從黑暗中逐漸浮現出一群披著瑩白光暈的人,他們身後的光芒十分刺眼,以至於葉憫微看不清他們的麵目。


    他們似乎也一樣好奇地打量著她。


    “就是她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有個沉穩的聲音感歎道。


    調子略高的聲音緊接著發話:“沒想到我們竟還能重歸人世。若人人都能如此那還得了?我當年便跟你說,我們是把天捅了個窟窿。”


    “死都死了,你怎麽還這般喜歡說廢話?要我說你就該在活著的時候好好辟穀少吃點,我當年為埋你不知費了多少力氣。”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著,火氣越來越旺,竟要在葉憫微的夢裏吵起架來了。


    葉憫微此前沒做過夢,更別說這麽稀奇古怪的夢,麵對這群突然攪亂她夢境的人不明所以。直到第一個說話的人把其餘人勸住,再次對她說話。


    “你的魘獸做了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應當很快就會有人找到你。可惜我們無法離開此處,或許要勞煩你來見我們一麵。你叫……你叫葉憫微,對吧?”


    葉憫微驟然睜開眼睛,那些瑩白的人影與聲音都消失不見,隻有月光映入眼底。


    身後之人攬住了她的肩膀,低聲道:“酒醒了嗎?天馬上就要亮了。”


    葉憫微迷茫了一會兒,依稀記起自己醉酒的某些片段,她拍拍溫辭的胳膊,說道:“我好像做夢了。”


    “聽見了,你身體裏的聲音很吵。”


    “你看見我的夢了嗎?”


    “好像是個美夢,沒有仔細去看。”


    “這夢很奇怪……”


    葉憫微還沒有說完,隻聽得傳來敲門聲,咚咚咚十分急促。溫辭皺起眉頭,翻身下床。


    他一開門,便見衛淵、謝玉珠和林雪庚都站在門外,聲勢一時非常浩大。


    此時已經是東方漸白,也不知該說這時間是睡得太晚還是起得太早,大家竟然齊聚於此,仿佛有什麽大事發生。


    溫辭慵懶的神情不由得嚴肅起來。


    衛淵微問道:“巫先生,方便進去說話嗎?”


    溫辭看了一眼從床上坐起來的葉憫微,道:“她醉酒才剛剛醒來,恐怕神誌不是很清楚。”


    “此事師姐大概知道不多,倒是巫先生可能有所了解。”衛淵說道。


    這一行三人接連進入房間內,謝玉珠剛坐下就急著問道:“大師父,二師父,你們聽說過天裂嗎?”


    葉憫微迷惑地搖搖頭,她對於各處地名十分陌生,更不知道天裂是何物。


    而踏遍九州山河的溫辭顯然知道。他在桌邊坐下,答道:“天裂乃是西州群山內的一處裂穀,深可千丈,狹隻一線。此處地勢險惡,尋常人難以進入,卻又是一座群墓,埋葬著最初創造術法的七位高人,因此被奉為仙家聖地。”


    最初的修道隻是修心養性,千年以前七名靈心慧性、誌同道合的修士卻開創了靈脈術法。他們著出玄門三經,創立仙門,使術法流傳於世。


    這七位先賢關係親厚,死後約定同葬一處,便共眠於天裂深處。


    衛淵敲敲桌麵,他目光轉向葉憫微:“我的線人傳來消息,師姐的魘獸終於又顯露蹤跡,它剛剛從天裂中逃出朝東南方向而去。而它離開後,天裂便被某種古怪的術法所籠罩,以至於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天裂裏千年前死去的那七位先賢,竟在天裂之中複活了。”


    第110章 商討


    千年前的人死而複生, 這實在是有悖天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怪事。怕是那幾位先賢揭開棺材板的時候,都要道一句豈有此理。


    而天裂外的仙門弟子們更是瞠目結舌不可置信。雖能聽見天裂下先賢們傳來的聲響, 下去天裂探尋究竟之人卻都消失不見, 不得而返。


    謝玉珠疑惑道:“可從沒聽說過有術法能讓人死而複生, 雪庚也不曾見過。大師父、二師父, 你們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那並非死而複生。”


    溫辭他神色凝重,杯蓋又在手中旋轉起來,他道:“那應該是時輪,是葉憫微所造的竊時術。”


    這是溫辭所認為葉憫微所造的靈器中,最為危險的一件。


    溫辭下山後曾為葉憫微尋來一塊隕鐵,葉憫微花費十年以它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術法, 取名“竊時術”, 而靈器名為時輪。


    可移山倒海, 改天換地的靈器數不勝數,但時輪和它們全不相同,卻又可怕數倍。它所能插手的是這世上幾乎無人可撼動之物——時間。


    “它能夠吸收某樣物品上的時間,讓此物獨自時光倒流, 回到從前的狀態。”


    溫辭抬手指向桌上的燭台, 說道:“譬如這蠟燭,竊時術可讓這快耗盡的蠟燭倒回新燭之時。你便可拿著它再點燃一次,借得本不應該再存在的光芒。”


    “時輪是竊取時間之物, 它大概是吸收了墓葬中那些屍骨上的時間, 將它們變回了活人。一旦時輪內蒼晶耗盡停止運轉,複生之人又將重歸白骨。”


    這靈器太過詭譎, 溫辭一早勸葉憫微銷毀,沒想到她竟一直保存著, 而後還被魘獸卷走。


    若魘獸早些拋出時輪,恐怕這天下早就大亂不可收拾了。


    葉憫微聽完溫辭的解說,她這一生對天理倫常毫無敬畏之心的人,十分自然地感歎道:“我竟還創造了這樣的術法,真有趣啊。”


    衛淵、謝玉珠和林雪庚不約而同地看向葉憫微。


    葉憫微沉默片刻,認真道:“不過沒有征得他們的同意便擅自將他們複活,確實不應該。怪不得他們要來我的夢裏吵架。”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衛淵問道:“他們去師姐你的夢裏吵架?”


    葉憫微點點頭,說道:“我似乎在夢裏見到了你們所說的那幾位高人,他們說想請我去見他們一麵。”


    原本有人死而複生便夠令人驚訝的了,沒想到他們竟提前尋到了葉憫微的夢中,這些高人果然深不可測。


    溫辭說此前下去天裂的仙門修士都未再回來,大概是行動中無意間受到時輪作用,被吸去了時間。


    時輪已經將千年前死去之人複活,這些修士哪裏有這麽長的壽數,被大量回溯時間便立刻化為烏有。


    隻要時輪停下來,他們自然會恢複原樣。


    他們將此事討論完,衛淵便問葉憫微:“師姐,你要去天裂嗎?”


    葉憫微點點頭,她道:“既然是我魘獸引發的問題,我應當要去解決它。”


    衛淵手指在桌上敲打一輪,露出笑容。


    “不著急,仙門折了那麽多弟子在天裂裏,那些開山立派的祖師爺們又指名想要見師姐,恐怕他們很快就會放低姿態來找師姐幫忙。這正是我們待價而沽的時候,師姐你暫不要答應,待我好好與他們說道說道,看他們願付出什麽代價。”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太清壇會便有人前來聯絡。衛淵攬過了這談判之責,這終日忙碌之人便又添了一樁大事。


    即便如此衛淵還是每天抽出時間來見謝玉珠,不過幾日,便帶她幾乎遊遍了天上城的每一個角落。


    這堂堂衛太師、天上城主,也不知怎麽的竟對謝玉珠言聽計從,絕無半點忤逆,甚至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分外貼心。


    而謝玉珠仿佛來了鬥誌,來者不拒不說,還每日都要拐著彎探一探衛淵的底線在哪裏。


    以至於這整座天上城裏的牽絲假人,對葉憫微一行人的態度從殷勤漸漸變得諂媚。仿佛馬上這謝玉珠就要超過衛淵,成為他們第二位城主似的。


    溫辭與葉憫微看不明白,林雪庚更覺得稀奇,不知道這兩個人都給對方下了什麽蠱。


    溫辭問葉憫微道:“衛淵說過他和玉珠這是怎麽回事嗎?”


    “他說玉珠有些中意他,所以他想要在玉珠變成策玉之前,完成玉珠的所有心願。”


    葉憫微正經地回答,而後問道:“玉珠是怎麽跟你說的呢?”


    溫辭道:“她說她要大吃一頓斷頭飯,力圖將衛淵玩弄一番。”


    “……”


    這兩個人的說辭竟還離譜地對上了。


    葉憫微想不明白,於是又將目光投向了麵前的圖稿。溫辭瞧著她攤在桌上的一疊疊紙,問道:“怎麽,你與林雪庚近日來研究天上城的構造,遇到問題了嗎?”


    “也不算是問題。”


    葉憫微的目光在哪些圖畫上掃視而過,說道:“隻是覺得這些運轉術法的設計有哪裏不對勁……它們似乎從未考慮過靈力消耗的問題。或許等我和雪庚見過浮空界碑後,就能明白原因何在。”


    “衛淵還沒領你們去看嗎?”


    “如今我們之中隻有玉珠見過浮空界碑,她上次想帶我們去,卻被駐守者攔住。”


    葉憫微若有所思地敲敲那圖紙,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看向溫辭:“對了,你可見到我的醉丸在哪裏?”


    “醉丸?”


    “我這幾日買了十壇酒,從酒裏提煉出來四顆。隻要吃下去一顆頃刻間就能醉倒,過兩個時辰就能恢複。”葉憫微解釋道。


    溫辭挑眉,驚詫道:“你做這種東西幹什麽?”


    上次醉酒之時,葉憫微覺得自己似乎在夢中捕捉到十分重要之事,但還未來得及弄清便被攪亂了夢境。


    她對那一絲微妙的感覺始終念念不忘,想要找法子再醉幾次做幾次夢,看能否弄清楚其中關鍵。然而還沒來得及試,她便發現那醉丸不見了蹤影。


    溫辭忽有一絲不好的預感,他問道:“你那醉丸是不是放在一個薑黃色的糖盒子裏?”


    葉憫微點點頭。


    “……你怎麽能把這種東西放在尋常糖盒子裏!”


    溫辭驟然從椅子上起身,一陣風似的離開房間往走廊而去。


    葉憫微近來經常給他買各式糕點零嘴,他隻道那是葉憫微買給他的尋常糖果,傍晚謝玉珠嚷著嘴淡,他便把那糖給了謝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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