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隻見每塊木牌上都寫著某件靈器、術法和可辦之事。


    葉憫微從上到下把那些牌子一一看過去,這些靈器的用途許多她都未曾想到過。


    她喃喃道:“哦?還能做這些事……”


    她正站在那裏專心致誌地端詳著,對麵果脯鋪子的老板托著盤子走進牙行,對牙行裏的客人道:“客官!要不要嚐一下咱新進的蜜餞,不要錢,您嚐個鮮喜歡就買!”


    來鬼市的到底是普通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鬼市有半數鋪子便是做這些日常生意的。


    葉憫微仍然凝神看著那些牌子,盤子靠近她時,她瞥見盤子裏有切片的柿餅,沒多想就拿了一片放進嘴裏。


    隻聽外麵忽有一陣吵鬧,那托著盤子的老板伸出頭看了一眼天空,在穹頂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個了不得的名字並排出現。


    他瞠目結舌地收回頭來,扯著嗓子喊道:“哎呦喂!萬象之宗!”


    這一嗓子如一聲鳴鑼,滿屋子的人齊刷刷地回頭,看向葉憫微與老板。葉憫微的手懸在空中,手裏還拿著未吃完的半片柿餅,與滿屋子人麵麵相覷。


    果脯老板雀躍道:“今兒可算是見到真人了!”


    人們從牙行敞開的大門裏呼啦啦裏湧,葉憫微連連後退,轉瞬之間被擠在了牆角。


    她迷茫地瞧著這些興奮而又崇敬的眼睛,他們你擠我我挨你,仿佛觀看異獸祥瑞一般,互相說著這就是萬象之宗啊。


    又見人頭攢動間,牙行老板從人群之中擠過來,對邊上人說道:“去去去!讓一邊兒去!這是我的店!”


    那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一路擠到葉憫微麵前,滿麵笑容道:“萬象之宗您大駕光臨啊!來喝杯茶歇息歇息……要不嫌棄,給小店提個字兒唄!寫啥都行!”


    葉憫微指向自己:“我……提字嗎?”


    “對對對,最好寫個落款,那……”


    店老板山羊胡子一聳一聳,話還沒說完,就見溫辭麵色鐵青地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將一條麵巾往葉憫微臉上一裹,擁著她把她拽出了牙行。


    人們跟著紛紛湧出去,謝玉珠也被擠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走出牙行。她走街轉巷找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在某條商鋪後街找到溫辭與葉憫微。


    謝玉珠控訴道:“二師父!一遇到事兒您又隻管大師父了!您好歹先告訴我在哪兒匯合吧!”


    葉憫微與溫辭撫著心口氣喘籲籲,溫辭擺擺手道:“我哪兒顧得上這個?走散了你隨便去買件東西,我們不就能找到你了?”


    葉憫微卻朝著某個方向看去,動作停住,驚訝地睜大眼睛。


    謝玉珠和溫辭也看去。


    隻見這正是剛剛他們來時的路,從這條後街望出去,就能看見“金香湯”的大門。


    那門邊不知何時新擺了招牌。


    “萬象之宗、夢墟主人親選沐浴之地。”


    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沉默地看著那嶄新的、墨跡未幹的招牌半天。


    葉憫微道:“這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第084章 規則


    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三人心有餘悸, 他們暫且先遠離人潮洶湧之處,尋了個島嶼邊緣靠水的角落休息。


    葉憫微坐在臨水的石階上,迷惑地望著倒映燈火光芒的水麵。斥靈場外, 還有許多小舟朝著迷津渡口而去, 繁忙而不知疲倦。


    此地和外界乾坤顛倒, 以至於光怪陸離, 令人滿腹疑雲,頭腦嗡嗡。


    石階兩旁綠樹掩映,街巷的人聲在遠處模糊。


    溫辭站在她身側,拿起一塊石頭,在手裏掂了掂然後往水裏一扔,石頭在水上飛躍, 打出十三個水漂。


    他仿佛知道葉憫微在想什麽, 一針見血道:“怎麽, 覺得不習慣?在外麵上至仙門官府下至平民百姓,畏之如虎恨之入骨的葉憫微,居然在鬼市成了飽受愛戴的英雄?”


    葉憫微思索片刻,道:“我覺得他們愛的好像並不是我。”


    她難得如此洞察世事。


    “當然不是, 這個地方是金錢勝境, 人們隻愛財神爺。”


    頓了頓,溫辭拍拍手道:“不過恰巧,眼下你便是鬼市的財神爺之一。”


    世人從不是鐵板一塊, 各有各的利益, 你哭我笑、你死我生,你滅你的魔, 我奉我的佛,管你的魔和我的佛是不是同一個家夥。


    溫辭伸手點了點葉憫微手中的書冊, 道:“戒壁規則意在保護各人的財物。它把身體也視作財物,所以在這裏殺戮、鬥毆、監禁都會被戒壁阻止。”


    “戒壁剝奪了人們互相傷害的權力,斥靈場又消除了靈器的威力,靈器不再是凶器,與黃金珠寶無異,對鬼市中人來說都隻是賺錢的生意而已。”


    葉憫微眼裏映著水麵波光,她若有所思道:“因為戒壁上的規則,這裏便成為與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嗎?”


    溫辭略一沉默,不無嘲諷道:“乍一眼看起來不一樣,看久了你便會發現,沒什麽不同的。”


    穹頂上藍色的字跡不斷跳躍出現,遠處人聲喧囂,而水波拍打著石階,嘩啦作響。


    葉憫微安靜片刻,轉頭看向溫辭道:“那如果我想傷你會怎麽樣?”


    溫辭篤定道:“你做不到。”


    “我可以試試嗎?”


    “你試試。”


    葉憫微從發間拔下一根簪子,銀光閃過,溫辭並不閃避。然後下一刻——溫辭左手那白皙的手背上,便出現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迅速滲出染紅手背。


    加害者與受害者都始料未及,一時間氣氛凝滯。


    溫辭緊皺眉頭轉著自己的手,說道:“這怎麽可能?”


    他突然聽見簪子掉落在地的清脆響聲,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撲倒在地,一隻溫熱的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看!”


    溫辭的視線一片黑暗,他愣愣地說道:“就這麽一點兒血我還不至於做噩夢……”


    他的手被人小心地牽起來,清涼的水從上麵澆過,葉憫微的動作有點急躁,她苦惱地說道:“在這裏傷藥也不會起作用……你疼嗎?”


    溫辭仿佛僵了僵,他把葉憫微的手從眼前拿下來,一雙眸子盯著葉憫微有些慌張的眼睛。


    “你問我,疼不疼?”他似乎覺得從她的嘴裏問出這個問題,讓人難以置信。


    葉憫微點點頭,認真道:“要不要我出道算題給你?”


    “……算題?”


    葉憫微解釋說,她以前受傷的時候隻要想些別的,就能完全忘記疼痛。但是她上次吃砒霜時,心無旁騖地感受了一下疼痛,覺得那滋味太難熬了。


    “我不希望你這麽痛苦,我能做什麽令它消失嗎?”


    葉憫微的目光真誠,仿佛她願意竭盡全力避免溫辭的任何痛苦。而溫辭驚詫地望著她,仿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正在兩人沉默之時,隻聽謝玉珠興奮的聲音傳來:“大師父二師父,你們在幹什麽呢!”


    他們兩人一轉頭就看見了沿石階跑下來的橘紅身影。謝玉珠一雙亮得發燙的眼睛,一手捧著買來的酒水食物,一手指著穹頂。


    穹頂跳躍的字跡中正有他們兩個的名字。


    ——巫恩辭將身體贈予葉憫微一次。


    謝玉珠努力保持正經道:“我才離開這麽一會兒……二師父你怎麽贈予的啊!”


    溫辭與葉憫微兩人同時沉默了,方才事情發生前他二人的對話湧上腦海。


    ——我可以試試嗎?


    ——你試試。


    他們這對話被戒壁認作了交易的達成,溫辭就這麽把自己送出去,暫時成為了葉憫微的東西。


    故而葉憫微傷他一次,並未受到任何阻攔。


    最後這試驗還是由謝玉珠完成的,她拿石頭去丟她大師父,手剛抬到半空便動彈不得,完美呈現了被戒壁規則阻攔的例子。


    謝玉珠得知這穹頂上令人興奮的字跡不過是她兩位師父的試驗,不免有些失望。她把在街上買的酒水食物遞給溫辭。當溫辭接過謝玉珠手裏的東西時,那藍光閃爍的穹頂上又顯現出新字。


    ——謝玉珠贈巫恩辭桃釀一壺,羊肉燒餅三隻。


    “我看過不了多久我也要名震鬼市了,以後我買上東西就得趕緊跑!”


    謝玉珠也在她兩位師父旁邊坐下,三個人正好占據了一整排石階,她伸展雙腿對他們說道:“我剛剛繞了一圈,這裏靈器的生意做得真是五花八門,林雪庚可當真是厲害!”


    戒壁矗立千年之久,鬼市依托戒壁而生,一直都是見不得光的生意交易之處。林雪庚來鬼市之後,靈器生意才發展壯大,以至於今日占了鬼市生意十之七八的地步。


    這滿街生意直戳仙門心病,若不是那道斥靈場以及林雪庚的庇護,這裏恐怕早被仙門鏟平了。


    說到這裏,謝玉珠不由得迷惑不解:“林雪庚的事情說來也是撲朔迷離啊。當年白雲闕如日中天,林雪庚比白雲闕內門弟子都風光,她到底為什麽要與白雲闕決裂,還殺上師門連屠數十人呢?”


    曾經也因為林雪庚的存在,仙門對於靈器的態度留有餘地,不像現在這般深惡痛絕。


    那時葉憫微的魘獸初現,靈器之事被揭曉,太清壇會中三家意見並不相同,逍遙門堅決反對靈器的存在,扶光宗模糊不言,而白雲闕卻是積極的。


    而最積極的白雲闕,又恰在那時主持太清壇會,他們尋到了魘獸和被魘獸選中的孩子——林雪庚,便力排眾議讓林雪庚留在白雲闕修行。


    名義上林雪庚拜萬象之宗為師,與魘獸朝夕相伴,魘獸也隻將靈器與記憶交托與她。但魘獸到底不能言語交流,實際上從十歲到十六歲的六年間,林雪庚一直生活在白雲闕裏接受教導,白雲闕對她而言與師門無異。


    期間白雲闕對林雪庚用心栽培,可謂是寄予厚望。


    “我爹說……”謝玉珠提起她爹謝昭,突然想起來她爹實際上不是她親爹,心中忽而一陣酸楚。


    謝玉珠壓下這酸楚,繼續說道:“我爹說,他以前在白雲闕見過林雪庚,覺得那是位聰明又知禮的姑娘,與白雲闕眾人感情深厚,也不知道後麵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林雪庚製造出白雲闕慘案後,仙門對於靈器的態度便急轉直下。


    魘獸從那之後也失去控製,離開林雪庚在這世上神出鬼沒,隨意給予靈器。靈匪紛紛出現,真正開啟了直到如今的“靈器之亂”。


    無論如何,林雪庚都是這靈器之亂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無數轉折的開端源頭。


    葉憫微搖搖頭,她思索片刻後道:“不過應該與我有關吧。”


    這世上由靈器而生的一切,總是跟她有關。


    無論是恨意還是愛意,無論是那些被靈匪禍害的百姓,是這裏依靠靈器交易生財的人們;亦或是痛心疾首要抓她回師門的師兄,是野心勃勃又高高在上的秦嘉澤,還是那山間樓閣裏琢磨不透的林雪庚。


    他們每一個都積攢了滿腔愛恨,有話要對她說,卻又不能從她這裏要到想要的答案。


    “走吧。”溫辭裹著紗布的手在葉憫微眼前打了個響指。


    他揶揄道:“一會兒再去街上,千萬別再隨便拿別人給的東西了,財神爺。”


    這些人其中還有溫辭,不過溫辭與她的關係並非由靈器而生,而是由她本身而生。


    葉憫微先溫辭一步站起身來,藍色衣裙搖晃間,她彎腰向他伸出手:“我來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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