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憫微伸出手去,卻懸在溫辭腰側不動,她詢問道:“我可以抱你嗎?”


    她謹遵他的要求,等他行動才有下一步行動。


    溫辭忍不住笑了一聲,繼而別過臉道:“你想抱就抱。”


    “那我可以親你嗎?”


    “……你別得寸進尺。”


    第十六次被拒絕親吻的葉憫微上前一步,徑直抱住了溫辭的腰,嗅到他身體深處的花香,他的心髒沉穩而熱烈地跳動。


    她聽見溫辭的聲音,輕而猶豫。


    “等你換回腦子後,還會……”


    “什麽?”


    溫辭沉默良久,他伸出手抱住葉憫微,拍拍她的後腦:“沒什麽,那本就是屬於你的,你一定要把它拿回來。”


    溫辭與葉憫微在茫茫大雪裏相擁,白雪覆蓋沙丘,受風處一片雪白,背風處仍是金黃,實在是大漠奇景。


    謝玉珠倚著門框,看著這一幕,滿麵笑容地讚歎道:“絕配,真是絕配。”


    她正讚歎著,卻見眼前飄過一陣煙霧。謝玉珠訝然地轉過頭去,隻見秋娘也正站在她身邊,端著煙杆,同她一樣瞧著門前的那兩個人。


    謝玉珠猛然想起師父們交給她的賄賂任務,躊躇道:“秋娘姑娘,好巧啊……”


    “我出生的時候,聽說大漠裏也下了一場大雪。”秋娘目光落在遠處連綿起伏的的沙丘上,慢慢開口。


    這開頭讓謝玉珠措手不及,她道:“……這樣啊。”


    “我娘說,那時有一位貴人路過我家,抱著我給我起了名字。貴人說我將澤被蒼生,名滿天下,待我長大後他會再來接我。”


    謝玉珠心想,這貴人給她起名叫秋娘,可見文采也並不是多麽斐然。


    然而她麵上卻嘖嘖讚歎道:“是嘛!那這位貴人後來來接你了嗎?”


    秋娘終於轉過頭來看向謝玉珠,呼吸之間煙霧嗆得謝玉珠咳嗽,她淡淡道:“那人要是來了,我現在還會在這裏嗎?”


    “……說的也是。”


    秋娘突然問道:“你大師父叫什麽名字?”


    “嗯?叫……叫雲川。”


    “雲川,無垠星河,是個好名字。”


    秋娘吐出一口煙去,淡淡道:“你兩位師父應該待你很好吧?”


    “那是自然,世上絕沒有比他們更好的師父了!”謝玉珠萬分篤定。


    “真讓人嫉妒啊,好命的蠢貨。”


    “……”


    謝玉珠確定,秋娘果真十分討厭她。


    謝玉珠這邊敢怒不敢言,秋娘卻悠然轉過身去,說道:“明日我送你們進鬼市,你們好好準備吧。”


    謝玉珠十分意外,她看著秋娘的背影消失在櫃台之後,隻餘下慢慢飄散的煙霧。


    她瞧瞧雪地裏的兩位師父,納悶道:“我是怎麽賄賂成功的呢?”


    第082章 戒壁


    出發去鬼市一事, 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也沒什麽好準備的,主要的問題在於蒼術。


    一進鬼市所有術法都將失效,蒼術就無法再以牽絲術行動, 隻能臥床休息, 不便於他們行事。


    鑒於這一點, 他們便把蒼術暫時安置在大漠外的這家客棧, 付了一大筆銀子請客棧老板暫時照顧蒼術,待他們歸來再將蒼術帶走。


    老板夫婦見到蒼術渾身的傷痕不禁嘖嘖稱奇,但畢竟大家都不是做正經生意的,也見多了稀奇事兒。這兩人向來隻看銀子,拿了銀票之後就沒再多問什麽。


    第二日傍晚,秋娘便點了一批客人出發去鬼市, 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也在其內。


    他們眼睛都被綁上黑色的布帶, 他們先是坐了一段時間的駱駝, 黑暗之中葉憫微聽見沙沙樹葉聲,感覺到他們應該是來到了那座荒鎮。


    這時候秋娘令他們從駱駝上下來,讓他們踏入一個木製之物中,那東西摸邊緣來看仿佛是一條木船。


    在這茫茫大漠中, 根本沒有高過腳脖子的水澤, 他們竟然坐進了一條木船?


    “坐好了,用麵巾掩住口鼻,閉上眼睛, 閉住呼吸。”秋娘淡淡地說道。


    船上客人們剛剛按秋娘要求的做完, 便感覺到一陣大力攜大家向下,好似小舟俯衝進沙地裏一般。大家恍如陷入流沙之中, 細沙從軀體間的每一寸縫隙間極速流過,擠壓胸膛撞擊脖頸, 使人不得喘息。


    嗚叫聲不絕於耳,黑暗中沙流壓得人無法動彈,就要死過去似的。


    被流沙吞沒的窒息感逐漸減弱,他們仿佛從流沙中穿出躍入沙塵暴之中,細沙仍然不停拍打麵頰,但已經比剛剛好多了。


    黑暗中傳來秋娘的聲音:“可以喘氣了,把眼上的帶子解下來吧。”


    葉憫微解開眼睛上的帶子,戴上溫辭給她做的視石。


    隻見秋娘提著一盞燈站在舟頭,急速流逝的黃沙繞過小舟向後飛去。這小舟上下皆是沙礫,便如一把鑽進沙海裏的剪刀,尖刃劈開沙流,急速向下,一心要攜乘客一直紮到地底去。


    所有人都緊緊攥住小舟邊緣,若是被它甩出去,怕是會立刻葬身於沙流之中。


    這難熬的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秋娘的身前突然出現光亮。


    光亮快速擴大逼退沙子,沙流如煙消散,小舟脫離沙流,竟然從空中驟然墜落在水麵上。


    水花撿起幾丈高,頓時將小舟上所有人都澆成了落湯雞。


    坐在船後麵的人小聲罵罵咧咧道:“他娘的,每次進鬼市都搞得這麽狼狽!”


    客人們紛紛打理自己,而葉憫微抬頭看去,隻見頭頂的天空一片黑暗,無星也無月,與其說是天空,更像是一座巨大洞窟的窟頂。


    光芒的來處,是茫茫水麵中心的一座島嶼。那座島嶼地形起起伏伏,樓閣屋舍密集地建滿每一處,層層疊疊燈火通明,仿佛黑暗中燃燒的一座山巒。


    有一道巨大的藍色穹頂似碗倒扣在島嶼之上,罩住了整個島嶼,正是斥靈場。


    水聲潺潺,這看不見邊際的廣袤水麵上有許多小舟,熱鬧而擁擠地駛向與島嶼以一道長橋相連的渡口。


    那似乎是這座島嶼唯一的渡口,渡口處依稀立著一塊高大的石壁。


    “前麵就是戒壁,新客務必把每一條規矩都看清楚,咬破手指在戒壁上摁下指印,再走過戒壁。”


    秋娘拿出煙杆,吸了一口煙,漫不經心道。


    鬼市和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大不相同,千年以來鬼市沒有任何管轄者,亦無人能在鬼市為王。


    鬼市最至高無上的權威,便是這石壁上的七七四十九條規則,它矗立在鬼市唯一的渡口處,靜默無聲地審視每一個踏入鬼市的人。


    規則之下眾生平等,絕無高低之分,守序者行動自如,違逆者必受懲戒。


    即便是如今成就了鬼市靈器生意的林雪庚,也不例外。


    客流擁擠,這一船落湯雞們排了好一會兒隊,待秋娘與守渡人對了一係列切口,才得以登上渡口。


    隻見渡口立了一個木頭牌坊,上用朱砂寫了“迷津”兩個大字。牌坊下就是刻有鬼市市規的戒壁,戒壁正在斥靈場界邊緣。


    老客們看也不看戒壁就走了過去,一個個沒入藍色的屏障之內,新客們則在戒壁下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細細琢磨這鬼市的規矩。


    “……強迫及幹擾交易者逐出,永不得入;販假貨者逐出,永不得入;債不及父母子女,人死債消;不得偷竊搶劫;傷人財物者必等價償之……”


    謝玉珠踮著腳一條條讀著這些規矩,讀得口幹舌燥。


    她轉頭對葉憫微道:“這也太長了吧,要是大師父你還能像以前一樣,看一眼就能記住就好了。”


    旁邊路過的老客見這裏擠滿了人,便扯著嗓子大聲喊起來。


    “不必記!走過這迷津一進去,就全是賣戒壁規則書冊的!”


    有人附和道:“沒錯!給你從第一條到最後一條寫得明明白白,還有一堆注解和案例!”


    “除了貴點兒沒別的壞處,嫌貴你再往裏走走,隨便尋一家鋪子都有賣的!”


    許多人聞言都在戒壁上摁了手印,徑直往裏走。前排的人群呼啦啦地進入鬼市,葉憫微、溫辭與謝玉珠便被後麵的人推推搡搡,擠到了戒壁最前麵。


    “這些懲罰由誰來執行呢?”葉憫微問道。


    “戒壁自身。”


    溫辭從上到下掃視這些規則,說道:“在鬼市之中,所有人的性命、身體都受這些規則管轄,它能夠監視、支配人的行動,甚至奪取性命。”


    “不過好處是,所有規矩明明白白,規矩不受賄賂,不會放過犯戒者,也不會枉殺無辜。所有王公貴族,修士仙家,在這規矩麵前並無優劣之分。”


    “那這裏還真是個和平又公平的地方。”謝玉珠感歎道。


    溫辭不置可否,他探頭看去,指著那巨大的藍色穹頂對葉憫微與謝玉珠道:“你們看。”


    她們仰頭看去,那穹頂上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滑過,仔細一看,竟全是鬼市裏發生的交易。


    某人以多少錢買了某人手裏的什麽,某人贈送某人何物,某人損傷了某人的錢財多少,某人如何償還欠債多少。


    姓名、事項與買賣金額一覽無餘,明白得嚇人,仿佛是個活賬本。


    “戒壁背麵會自行實時篆刻鬼市中進行的交易,每日子時抹平再重記。”


    “林雪庚以戒壁為界建立斥靈場,取戒壁上的買賣文字顯現於斥靈場之上。每個在鬼市之中的人,隻要仰起頭就能看到鬼市裏發生的一切。”


    葉憫微眼裏映著穹頂上的藍光,她眼眸發亮,由衷讚歎道:“真厲害啊。”


    這實在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稀奇地方。


    溫辭、謝玉珠與葉憫微是秋娘這船客人中最後進入鬼市的三個。他們將那戒壁品讀許久,終於穿過斥靈場界,沿著渡口後細長的橋往鬼市走去。


    秋娘早已進來,此時她正抱著煙杆倚在橋邊,吞雲吐霧間瞧了他們一眼。


    她似乎在等他們。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大漠黑店裏,今日未能被選中來鬼市的客人正不滿地向老板娘抱怨。


    “我們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不能跟秋娘說說情,早點放我去鬼市?”


    老板娘端著酒壇放在櫃子裏,四兩撥千斤地說道:“最近客人多,許是鬼市有什麽規矩,秋娘也是按規矩挑人。咱也不知道哨子的規矩,聽她的就行了!”


    那客人看出老板娘打太極,轉而說道:“我也記著你們的恩情呢,沒你們我也搭不上鬼市這條線……不過說來,我記得秋娘小時候是最聽話膽小的一個孩子,長大了脾氣怎麽變成這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客人磕著瓜子,玩笑道:“你們把秋娘送進鬼市時她才五六歲,近二十她才回來。這麽長時間不見,就算真變了個人你們也認不出吧!”


    老板娘卻不知被觸到什麽逆鱗,突然急了,她把酒壇子往地上一放,怒發衝冠道:“什麽認不出?自己的娃娃還有認不出的道理?她還能是什麽人?她就是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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