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派令魘師們不知如何反應,底下眾人吵吵鬧鬧,仙門們終於發話了。


    三樓雅座上,逍遙門的弟子說道:“方才我們都在銅鏡上看到,這位白頭發的姑娘是靈匪,使了逍遙門的吹煙化灰術。蘇姑娘行個方便,這位姑娘和靈器我們要帶回逍遙門。”


    那邊滄浪山莊的惠南衣卻抬手:“道長且慢,她也用了滄浪山莊的生棘術,這靈器不能隻由逍遙門帶回去吧?”


    “此前搜獲的靈器都是一器一法,還未出現過能同時施展兩種術法的靈器。我看此事應當上報太清壇會,請仙門三宗定奪。”


    “逍遙門便是仙門三宗之一,蔣門主如今正是太清會長,裁決此事是否妥當……”


    見那邊兩個門派開始就雲川的歸屬問題你來我往,準確地說——是就鐲子的歸屬問題你來我往。謝玉珠見尚有一絲喘息之機,腦子轉得飛快。她不死心地問雲川:“你的鐲子還行嗎?能再把我架起來威脅一下他們嗎?”


    “完全不行。”雲川實在地回答。


    謝玉珠沉默一瞬,破罐破摔道:“這裏都是仙門宗派的人還有魘師,你要是隻用個刀子來綁架我,會不會不太禮貌?”


    謝玉珠話音未落,旁邊的溫辭便嗤笑一聲,她離她們距離不近,卻仿佛把她們的對話聽了個全乎。隻見溫美人伸手一指雲川,仰頭向三樓逍遙門與滄浪山莊的弟子宣布:“這個靈匪我要了。”


    她說這話的語氣,仿佛隻是在市場上挑了個瓜帶走似的。


    然而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一逍遙門的弟子怒道:“蘇姑娘想要劫人嗎?你又不是仙門中人,她未偷你的術法,憑什麽歸你?”


    “憑什麽?這世上誰不想要靈器,我也弄一個玩玩不行嗎?有本事就來搶,當然,如果你們想要……”


    白紙迅速卷起謝玉珠和雲川扯到溫辭身邊,溫辭搭著正茫然的謝玉珠的肩膀,笑道:“誰想要謝家六小姐的命,就來跟我搶啊。”


    謝玉珠看著自己脖子上懸著的白紙,紙邊鋒利如刀,此情此景,她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說起來這戲本其實是她編的,幾經波折終於續演。


    怎麽主角換人了?


    第012章 真身


    溫辭此言一出,眾人眼見著懸在謝玉珠脖子上的白紙,瞥著扶光宗人的臉色,幾方都陷入短暫僵持的寂靜裏。


    溫辭也沒有給眾人反應時間,刹那間所有白紙迅速聚集在台上三人周圍,旋轉繼而如煙花般消散。不過是呼吸之間的事兒,台上空蕩蕩,白紙與人都不見了蹤影。


    莊叔麵色慘白,撥開眾人奔到台上,頹然地歎著老天爺啊。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沸沸揚揚的討論聲中,整個摘月樓被驚詫與疑慮籠罩。


    正在此時空中傳來一聲嘶鳴,一隻灰白色的鷹從破損的窗戶裏飛來,將一支竹製信筒丟進扶光宗弟子手裏。


    扶光宗弟子解封信筒,掃了一遍信件內容便驚道:“師叔近日占卜得卦,卦象顯示葉憫微下山了。”


    扶光宗策因道長乃仙門中最善卜之人,每年春夏秋冬各有大占卜,算關乎天下時運之人。此前二十年的八十次占卜裏,卦象都顯示葉憫微停留在昆吾山上不曾離開。


    第八十一占,九九歸一,她在此時下山而來意欲何為,如今人在何處?


    動則變,而生吉凶。仙門眾人議論紛紛,仿佛陰雲將至,前路不明。


    而所有紛亂的始作俑者雲川,此刻正站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她抬頭看到屋簷間沉沉下落的明月時,才意識到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即將結束。


    夢裏的時間流逝速度與外界不同,她與謝玉珠曆經數不清的夢境與算不明的時間,也不過是這個夜晚的兩個時辰而已。


    雲川拍了拍胸口,視線裏沒了擁擠的人群,令人窒息的惡心感隨之消退,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麵前灑滿月光的街道上,隻站著那個彩衣的美人。


    美人背對著雲川默不作聲,左手在身後握住右手手腕,而右手捏得死緊,仿佛正在努力忍耐什麽。


    “怎麽回事?這又是哪兒?”身旁傳來謝玉珠的聲音,她疑惑地轉圈,顯然是被這一晚上層出不窮的噩夢嚇怕了。


    月光下的溫辭轉過頭來,不無嘲諷地說:“這裏是寧州梁杉,離阜江三十裏地,他們暫時不會追過來。你膽子這麽小,怎麽敢跟她演這出戲?”


    謝玉珠沉默片刻後,痛心疾首地轉向雲川:“我就說你演得太假了,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麽能信的!”


    “我殺過人,還是靈匪。”雲川提醒她


    謝玉珠歎息一聲:“確實,這經曆彌補了你在演技上的欠缺。”


    溫辭眼見著兩人居然旁若無人地聊上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地質問道:“進夢是誰的主意?”


    “我本想在銅鏡上做出術法看夢,但術法出了差錯,我們被帶進噩夢中了。”雲川如實交代。


    溫辭怒極反笑:“做術法?出差錯?但凡你再多錯一點兒,就迷失在眾生識海裏回不來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還以為自己跟以前一樣嗎!還有你!”


    美人瞬間轉向謝玉珠,把謝玉珠嚇了一跳。隻見溫辭舉起那戴著鈴鐺鏈的修長手指,指著她罵道:“她盲目自信也就算了,你居然還信她?魘術是多複雜的東西,她敢碰你也敢讓她碰?活膩歪了想找死嗎?”


    謝玉珠瞪大眼睛,隻覺得實在離譜。這事兒還能怪到她頭上?


    但是以她常年熱衷於仙門軼事的八卦之心,謝玉珠靈敏地察覺到了什麽。好奇立刻戰勝委屈,她以手指在雲川和溫辭之間打了個轉:“你們之前認識啊?”


    “相熟。”


    “不認識。”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向謝玉珠,給出完全相反的答案。謝玉珠的眼睛瞬間亮了,看來這兩人之間真有事兒,有新鮮的八卦聽。


    雲川聽了溫辭的回答,轉回頭看向他,疑惑道:“你明明認識我,為什麽說不認識?”


    溫辭眯起眼睛:“我才不認識你。你少自作多情。”


    “是因為你想隱瞞身份嗎?”


    溫辭目光一凝,後退一步似乎是想要走,第二步還沒來及邁出去,隻聽雲川繼續說道:“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夢墟主人?”


    溫辭的腳步僵在原地,四下裏一片寂靜。明月高懸,一陣微風穿街而過,美人耳邊玉墜搖曳,眼尾朱砂明豔驚人,在月光下,仿佛披著一身絕美畫皮的妖怪。


    “你不是忘了嗎?”溫辭低聲問道。


    “猜出來的。”雲川一貫坦然。


    傳聞裏認識她的人並不多,認識她的魘師就更少,除了夢墟主人,他還能是誰?


    兩人寂靜相對,仿佛時間停滯,直到謝玉珠打破沉默。她跳到他們二人身側,滿臉疑惑:“你們在說什麽?夢墟主人巫先生?這不是溫美人嗎……不是蘇兆青姑娘……不是,她究竟是誰啊?”


    溫辭不理會謝玉珠隻盯著雲川,再開口便換回清朗男聲。


    “你依舊聰明得令人厭惡。”


    緊接著,他一字一頓道:“葉、憫、微。”


    “你聲音怎麽回事?你是男人!你男扮女裝……等等……什麽?葉憫微!?”謝玉珠慢一拍地受到驚嚇,嚎了一嗓子,驚飛幾隻鳥。


    隻見灑滿月光的石磚路中,雲川滿頭銀發散亂一身狼狽,但視石上的藍色熒光之後,那雙眼睛卻平靜專注。


    謝玉珠隻覺得心跳如鼓,一切離譜又莫名合理,她小聲道:“真的嗎?雲川姐姐,你是……你是葉憫微?”


    雲川點點頭道:“嗯。”


    謝玉珠捂著嘴,瞪圓眼睛瞧著麵前這兩個人——傳說中的夢墟主人巫先生,萬象之宗葉憫微。


    腦子裏的傳聞一層層疊上去,仿佛給麵前兩個人戴上層層麵具,熟悉的臉轉瞬變得陌生。故事裏的人破書而出,就站在了她麵前。


    她感覺到這兩人之間有事兒,但怎麽也沒想到事兒這麽大啊!


    在滿腦袋混亂中,謝玉珠指著溫辭看向雲川,難以置信地說:“不是,夢墟主人不是早死了嗎?還是死在你手裏,然後那些魘師為了給他報仇要殺你?當年你們割袍斷義,在昆吾山上大戰三百回合,那是排山倒海電閃雷鳴日月失色……”


    溫辭轉過頭來看著謝玉珠,皮笑肉不笑道:“怎麽,很期待我們再來一次?”


    謝玉珠連連擺手說不是,說著說著聲音小下去,舉起手拇指與食指靠近,比劃道:“就……有一點點。”


    雖然眼下這情景詭異複雜又危險,但今晚她經曆了太多詭異複雜驚險的事兒,以至於心態變得十分奇怪,忘記害怕隻剩興奮了。想來她被關在家裏時全靠仙門軼聞度日,這可是有幸占了最前排的座兒,目睹兩位宗師時隔二十年驚天動地的重逢!


    這麽想著,謝玉珠不由得熱血沸騰起來,剛剛熱血沸騰就見白紙又乘著狂風而來,眨眼間那二人就被卷到了對麵高高的屋簷上,隻剩明月之中遙遠的兩個剪影。


    謝玉珠大失所望,在地上徒勞地跳了幾下,心說他們跑那麽遠,她就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了啊!


    屋簷之上,溫辭一把提起葉憫微的衣領,徑直把對方舉在屋簷之外,憤怒道:“葉憫微你怎麽想的?你現在魘修失敗,一沒記憶二沒修為,你魘獸還是滿世界亂竄的大肥羊,風口浪尖的你下山找死嗎?”


    葉憫微也不掙紮,低頭看著溫辭的眼睛:“你好像很關心我。”


    溫辭挑眉:“這是我說的重點嗎?”


    “我聽說我們已經絕交了,現在是敵人。”


    “怎麽,你想死在我手裏?”


    葉憫微指指下方,為他指了一條明路:“你現在放手,我掉下去就摔死了。”


    溫辭低下眼睛,似乎是在目測這屋簷和地麵之間的高度。葉憫微感到衣襟上的那隻手慢慢收緊,然後對方僵硬地收回胳膊,把她轉移到屋簷上放下。


    月光清冷,他眼角唇上的紅色也跟著沉下來,仿佛白玉染了一抹朱砂,雌雄莫辨,不情願的神情倍加生動。


    葉憫微誠實而不合時宜地來了一句:“你真是美人。”


    外麵的人要花千兩銀子才能和他說話,這很美貌很有說服力。


    溫辭額上的青筋跳了跳。


    下一刻葉憫微就被扔下屋頂,如落鳥直墜地麵。謝玉珠大驚失色,伸出雙手大步奔去想要接她,手還沒碰到人的衣角,麵前就橫插進來一群白紙托住葉憫微,羽翼似的將她緩緩放下。


    謝玉珠的手臂僵在半空,實在看不明白局勢。


    隻見溫辭乘著白紙飄飄然落在石磚地上,對葉憫微說道:“你別想著找回記憶和修為。現在全天下所有勢力都盯著你的魘獸,你一無所有,拿什麽跟他們爭?若還想活命就藏起來,別叫任何人發現你。”


    葉憫微將將在地上站穩,她抬手指著溫辭,鄭重道:“我有你。”


    溫辭往後一看,確定自己身後沒別人,葉憫微說的就是自己。


    他指向自己,不可思議道:“我?葉憫微你在說什麽?我們是敵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可是我沒有殺你。”


    “我還活著,你就沒有殺我嗎?”


    “你還活著我怎麽殺你?”


    “你現在完全不記得我,對你來說我就跟死人沒什麽兩樣,這跟你殺了我有什麽區別?”


    “那我如今與你重遇,你對我便不是死人。等我恢複記憶,你不就複活了?”


    謝玉珠沉默無言,目光在這倆人之間來回打轉,心說你們要不要聽聽看你們在說什麽?能不能說點正常人能理解的話?


    偏偏這兩個人好像覺得自己的對話很正常,溫辭深吸了一口氣,冷著臉盯著葉憫微,道:“不必多言,你要我幫你簡直是白日做夢,如若你求我……”


    葉憫微上前一步:“我可以……”


    溫辭後退一步,斬釘截鐵地打斷她道:“那我也不會幫你!”


    他話音剛落便化為一堆白紙,嘩啦啦地消散在風中,無影無蹤。夜半無人的石磚路上,隻有路邊流水潺潺和幽靜月光,落在樹梢上的鳥都十分安靜。


    葉憫微與謝玉珠一同望著空曠的街道,沉默半晌之後,謝玉珠轉頭對葉憫微說道:“我瞧著,你們倆的關係和傳聞中不太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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