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畫推開寺廟的門,徑直前行於暮色。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今夕留意到這位畫師的不尋常,剛要跟上去,卻見廟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夜裏的廟哪還有廟的樣子?


    像是一個喧鬧的集市,亡魂頂著尋常百姓的身份,重複生前之事。


    今夕獨坐樹的枝頭,俯視千萬的遊魂集會,目光緊緊鎖定在一個清秀女子身上。


    女子察覺到什麽,抬起頭與她對視。


    除卻呆滯的目光,那神態,那輪廓,和逐雲的臉別無二致。


    “師父,我在廟裏看到了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宋雲棠的話適時提醒。


    今夕離開廟宇,腦海中依舊盤旋著那張臉。


    那之後的幾天,今夕借故養傷,閉門不出。浮錫城都在傳,城主在屋子裏藏了一個男人。


    昏暗的密室裏,枕越虛弱地伏在地上,鎖鏈鉤住他的鎖骨,將他牢牢固定,每掙動一下,便扯得血肉淋漓。


    今夕伸手扳過枕越的臉,他蒼白的麵容因疼痛而憔悴:“你終於也有落在我手裏的一天。”


    “兩輩子,我真切地經曆過死亡,在地獄門前徘徊,孤身一人。”


    “我想的是,我一定要找到你,枕越。”今夕薄唇輕勾,腳尖遊走在他的傷口上,緩緩碾壓,“你總說,是我太輕敵,那你呢,你有想到會有今天嗎?”


    枕越喘著粗氣,從令人發麻的疼痛中抬起頭,笑容清淺:“你一點都沒變。”


    今夕反手拂過,將他的臉打得偏向一處。


    她雙手交疊在膝上,觀察著男人狼狽的姿態:“七年,你給了我一種錯覺,讓我以為我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但是,你對我的恨突如其來,連理由都沒有,這才是最讓我百思不解的。”


    “說。”今夕抬起他的下頜,“說我不知道的。”


    枕越眸光瀲灩,拚盡最後一絲氣力擁上前,在今夕不加戒備之時撲上前。


    今夕背靠地麵,抬眼即是枕越近在咫尺的臉。那上麵的血痕實在不美觀,像白皙的瓷摔在地上,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裂痕。


    枕越兩手支在她身側。這人有情緒起伏時,雙眼中的光似湖麵的波瀾,就要拉著人共沉淪:“你覺得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卻不知道,我是因你變成這樣的。”


    今夕意外這人還有這樣情緒外顯的時刻,輕笑:“繼續。”


    枕越卻不再多說:“我不想告訴你。”


    今夕伸手,不費什麽力氣便把人推到一旁。


    案幾上的燈長明不滅,今夕起身拿起燈看,柔和為她周身罩上一層朦朧之美:“我改主意了。你不說,我就將你做成人彘,砍掉你的四肢,戳瞎你的雙眼,讓你做一個活死人。”


    她提燈走來,手上長刀映著冰冷的光。


    “說不說?”


    枕越偏過頭,目光不再放在她身上。


    跟想象中不一樣,要把人的整條胳膊削下,還要廢些力氣。


    而今夕的動作越不利落,枕越便越疼,流的血也就越多。


    那之後又過去幾天,今夕重返山上的廟。


    悟畫早早注意到身後的人:“施主心裏有疑問?”


    今夕提著燈示意:“這燈名引路燈,據說拿著它能等到有緣人。”


    悟畫笑著搖搖頭:“施主不是我的有緣人。”


    今夕放下燈,善解人意地笑笑:“那大師在等誰和你一起走?”


    悟畫的身影如雲煙消散在今夕麵前。


    丟掉獵物的人非但不急著去追,反而胸有成竹地等在原地。


    鬼霧彌散在月色輝映的石牆下,那裏早已站著一人等候。


    男人消瘦的身形被整潔的白衣罩住,一隻袖口空蕩,俊逸的臉上蓋著半張麵具,月光打在麵具上,折射回一絲冰冷。


    第一聲鍾聲鳴響,悟畫站在枕越麵前,無奈地微笑:“施主請了外援。”


    今夕腳步悠悠,不緊不慢走到他身後:“看得出來,您是個愛山水風光的畫師,真的打算囚於一方鬼廟,永不見天日?”


    悟畫緩緩轉過身,有著不同於任何厲鬼的平靜:“我的神還在這裏。”


    今夕問:“可是那位故國公主?”


    悟畫眷戀地看著神像:“他是我的公主。”


    默不作聲的枕越突然開口:“提示你一下,她和沈清客的母親一模一樣。”


    今夕聞聲,恍然大悟地轉頭向神像看去,細致打量,似在瞬息間臨摹出那雙冷淡的眉眼。


    悟畫相繼開口:“施主肯放過我嗎?”


    今夕沒去看他,隻是回應:“您隻要等第三聲鍾響,我見了故人,自會離開。”


    悟畫無奈地搖頭:“在下不會允許小姐那樣做的。”


    今夕並不意外:“哦,是我疏忽,畢竟還有你想要保護的人。”


    悟畫目光清明堅定,他有著最溫和的身姿,卻總做些叫人為難的事:“施主不妨殺了我,不過那樣,小姐什麽都不會知道。”


    枕越在身後看著熱鬧,不怕事大地插嘴:“今夕,這隻鬼比我更不好搞啊。”


    “閉嘴。”今夕笑著,走近公主神像麵前,認真地看著。


    “施主。”


    在悟畫出聲叫住她時,今夕回過頭:“我改主意了。”


    “我與先生同為愛畫之人,有緣相見,卻還沒探討過畫技。”


    “我作證。”枕越表示支持,“她確實是愛畫之人,尤其是沒有衣服的。”


    “開始吧,大師。”今夕恭敬地遞去畫紙,“就畫你的公主,你的神,看看你今晚能不能畫出她的神韻。”


    悟畫雙手合十作揖:“多謝施主。”


    他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獨自開辟出一個空間,深沉的目光將要融進畫裏,自由活動的隻有手中畫筆。


    他畫了很多年,很多個日夜,他的生命,他的魂魄早已與他的畫融作一體,再也分割不開。


    今夕畫的是逐雲。


    她在把畫麵向悟畫後,精準地捕捉他臉上任何一個細節變動。


    “她是誰呢?”


    今夕拿著畫,離悟畫越來越近。


    “一邊保護她,一邊縱容她傷害別人,她是誰?”


    畫筆頂端在這一刻凝結,透著鋒利,悟畫拿著手中畫筆,宣告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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