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一字一句間,晏秋無以反駁,難以抑製地浮現出悲哀的神情。


    “是,我是個卑劣的人。”


    “但是……”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幻覺裏化為灰燼的今夕。


    無論他怎樣掙紮,最後還是會死,這是天命……


    “但是……你一個人麵對那麽多人,也是很累的。”


    醉酒的人往往有一些從不敢想的念頭,在腦中無限放大。


    曾經,他什麽都沒有做。這一刻,他真的想為這個形單影隻的女人做些什麽。


    “今夕。”他一條腿在窗邊垂著,湖麵被漾起一層漣漪,“你信命麽?”


    今夕:“當然,我經常因為沒有繼承國庫的命而感到不滿。”


    晏秋輕笑一聲,夜風將他的聲線卷得柔和:“如果我說你命裏帶著一些反抗不了的東西,但這不是你的錯,你願不願意,跟著我一起逃離?”


    今夕有了一次被邀請私奔的經曆,此刻心中毫無感覺:“男人喝醉後的話總是一直興起的,你醉了以後,連你師尊都罵,這讓我很難信服啊。”


    晏秋因她的輕蔑有些激動:“我知道這已經不配叫愛,但今時今日就這一刻,我真的不能再真。”


    “就在剛剛,我看到了我的心。”


    “今夕,你說得對,我不但卑劣,還是個廢物。”


    “所以,作為一個什麽都沒有做過的廢物,我想真正付出一次。”


    “我知道為時已晚,但我敢保證,哪怕對上師尊,我也不會讓你死於莫須有的天命,我做得到。”


    可在今夕眼中,他的話隻是一陣夜風。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微涼的觸感令他一僵。


    “原來你愛我。”今夕說,“可是你怎麽可以,同時想著別的人呢?”


    “當然,我允許我自己這麽做。”今夕愜意地笑了一下,“可是一個說了愛我的男人,不行。”


    “不如,讓我看看你的心。”


    晏秋為她的目光失神,緩緩開口:“你要,怎麽看?”


    今夕:“你如果愛我,就死在我麵前吧。”


    晏秋:“什麽……”


    今夕微笑,輕蔑地收回手:“看,你不敢,你做不到。”


    “那麽你的愛太廉價了些。”


    “不如,等你真正做到的那一天,我就相信你愛我。”


    **


    幽暗室內,無聲無息。


    今夕對這位不速之客毫無反應,一手摁著衣袖,一手將燭芯引燃。


    蠟燭蹭起一簇火光,亮起一角,將男人的麵龐映得似一幅畫卷,卻還是沒有任何人煙氣。


    畢竟他是狗不是人。


    今夕知道枕越想問什麽:“公子是不是想說,不久前,有個男人來找了我,你想問,他是誰?”


    枕越今日得以正視這個女人,他發現她的笑容裏,藏了一把淬了毒的刀。


    他道:“那你的說辭是?”


    “他是我很討厭的一個人。”今夕愜意地斟茶,茶葉隨著她的指尖攪動。


    “但是現在,他眼裏全都是我,公子,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枕越望著那杯被動的茶,有些失神:“那你知道他是誰麽?”


    “我想,他是你的敵人。”今夕緩緩從衣袖下拿出一早偷來的護身符,看著上麵晏秋的名字,“如果是敵人的話……這個東西一定會讓他陷入一個大麻煩。”


    “我說過,會讓公子更意外的。”今夕落落大方地朝他一笑。


    枕越麵容不帶偽裝時,陰鬱,病態,像一條寒冷的蛇,遇到有威脅的東西時,蛇的目光是緘默而陰冷的。


    他接過今夕遞來的符:“他為什麽會為你著迷?”


    今夕笑著摸了摸臉,指尖緩緩滑過肌膚:“憑我這張臉。”


    枕越輕笑:“不止。”


    今夕緩緩收回手:“這麽說,可就是承認我的魅力了。”


    “你討厭的人……”枕越平靜地看著她,“那把他留給你處置如何?你準備怎麽處置他?”


    “這個嘛。”今夕想了想,“殺了他,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是最好的辦法。”


    “但是。”她自我否認地搖頭,“我是一個無聊的人。所以我打算采用另一個辦法。”


    枕越:“是什麽辦法?”


    “是一種解悶的辦法,假如一個人先愛上我,慢慢淪陷,無法自拔,然後再死在我麵前。”


    枕越麵無表情的樣子告訴她,這是個愚蠢的辦法:“我不認為這是什麽有用的辦法。”


    今夕一手支著側臉,看著他:“那是因為公子還不知道,這個辦法有何種好處。”


    “我是不知道。”枕越看著她,“不過,你又是誰呢?”


    今夕道:“我是晚僑。”


    枕越顯然不為信服:“我不相信你這樣的人,會被男人騙得一無所有”


    今夕告訴他:“我當然不會被騙得一無所有,公子。”


    一身冷意的男人起身時,她玩心生起。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笑著對上他垂下的目光:“公子,你說過要教我那古怪的器樂,我可還沒學會呢?”


    枕越看著她,笑得溫和:“真的學不會麽?”


    今夕另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摸索,將牆角的琵琶拉到身前:“公子總要聽一曲才知道。”


    枕越重新坐好時,不禁失神地想,他竟然真的同意了這件無聊的事。


    今夕心不在焉的樣子透著恣意,堅硬的弦在她的撥弄下柔如流水,讓沉悶的軒室內些許緩和。


    她餘下閑心同男人聊天:“這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枕越問:“是什麽故事?”


    今夕回答:“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遇到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男人垂眸,再一次認真地觀察著她。


    而女人自顧自地撥弦,自顧自地開口,仿佛這寂靜的夜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大概是,這樣的人,才更能為他所用吧,所以男人給了女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事實證明,女人沒有讓他失望,她不僅助他獲得了權勢,還能為他身邊的,另一個女人鋪路。”


    “但是,我方才說過了,他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那女人沒用了,也就隻能……死在他的手裏。”


    “可是他們相依多年,生死與共,共赴深淵,互相把對方拉回岸上,公子覺得他們之間的一切,是真的,還是假的?”


    枕越道:“假的。”


    今夕點頭:“我也覺得。”


    “隻有女人自己信了。”弦音在她指尖加重幾分,“所以女人不甘心啊。”


    “她想,男人總有重要的東西,重要到失去不得,如果失去了,他就會很難過的東西。”


    月夜的光豔照人,枕越安靜的傾聽,麵前是一個他琢磨不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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