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孫失意,悔悶欲死,即刻複病。父母憂甚,責其自誤。王孫無詞,惟日飲米汁一合。積數日,雞骨支床,較前尤甚。媼忽至,驚曰:“何憊之甚?”王孫涕下,以情告。媼笑曰:“癡公子!前日人趁汝來,而故卻之;今日汝求人,而能必遂耶?雖然,尚可為力。早與老身謀,即許京都皇子,能奪還也。”王孫大悅,求策。媼命函啟遣伻,約次日候於張所。桂庵恐以唐突見拒,媼曰:“前與張公業有成言,延數日而遽悔之;且彼字他家,尚無函信。諺雲:‘先炊者先餐。’何疑也!”桂庵從之。次日二仆往,並無異詞,厚犒而歸。王孫病頓起。由此閨秀之想遂絕。


    初,鄭子僑卻聘,閨秀頗不懌;及聞張氏婚成,心愈抑鬱,遂病,日就支離。父母詰之不肯言。婢窺其意,隱以告母。鄭聞之,怒不醫,以聽其死。二娘懟曰:“吾侄亦殊不惡,何守頭巾戒,殺吾嬌女!”鄭恚曰:“若所生女,不如早亡,免貽笑柄!”以此夫妻反目。二娘故與女言,將使仍歸王孫若為媵。女俯首不言,意若甚願。二娘商鄭,鄭更怒,一付二娘,置女度外,不複預聞。二娘愛女切,欲實其言。女乃喜,病漸瘥。竊探王孫,親迎有日矣。及期以侄完婚,偽欲歸寧,昧旦,使人求仆輿於兄。兄最友愛,又以居村鄰近,遂以所備親迎車馬,先迎二娘。既至,則妝女入車,使兩仆兩媼護送之。到門,以氈貼地而入。時鼓樂已集,從仆叱令吹擂,一時人聲沸聒。王孫奔視,則女子以紅帕蒙首,駭極欲奔;鄭仆夾扶,便令交拜。王孫不知何由,即便拜訖。二媼扶女,徑坐青廬,始知其閨秀也。舉家皇亂,莫知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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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漸瀕暮,王孫不複敢行親迎之禮。桂庵遣仆以情告張;張怒,遂欲斷絕。五可不肯,曰:“彼雖先至,未受雁采;不如仍使親迎。”父納其言,以對來使。使歸,桂庵終不敢從。相對籌思,喜怒俱無所施。張待之既久,知其不行,遂亦以輿馬送五可至,因另設青帳於別室。


    王孫周旋兩間,蹀踱無以自處。母乃調停於中,使序行以齒,二女皆諾。及五可聞閨秀差長,稱“姊”有難色。母甚慮之。比三朝公會,五可見閨秀風致宜人,不覺右之,自是始定。然父母恐其積久不相能,而二女卻無間言,衣履易著,相愛如姊妹焉。


    王孫始問五可卻媒之故,笑曰:“無他,聊報君之卻於媼耳。尚未見妾,意中止有閨秀;即見妾,亦略靳之,以覘君之視妾,較閨秀何如也。使君為伊病,而不為妾病,則亦不必強求容矣。”王孫笑曰:“報亦慘矣!然非於媼,何得一覲芳容。”五可曰:“是妾自欲見君,媼何能為。過舍門時,豈不知眈眈者在內耶。夢中業相要,何尚未知信耶?”王孫驚問:“何知?”曰:“妾病中夢至君家,以為妄;後聞君亦夢,妾乃知魂魄真到此也。”王孫異之,遂述所夢,時日悉符。父子之良緣,皆以夢成,亦奇情也。故並誌之。


    異史氏曰:“父癡於情,子遂幾為情死。所謂情種,其王孫之謂歟?不有善夢之父,何生離情之子哉!”


    周生


    周主,淄邑之幕客。令公出,夫人徐,有朝碧霞元君之願,以道遠故,將遣仆齎儀代往。使周為祝文。周作駢詞,曆敘平生,頗涉狎謔。中有雲:“栽般陽滿縣之花,偏憐斷袖;置夾穀彌山之草,惟愛餘桃。”此訴夫人所憤也,類此甚多。脫稿,示同幕淩生。淩以為褻,戒勿用。弗聽,付仆而去。未幾,周主卒於署;既而仆亦死;徐夫人產後,亦病卒。人猶未之異也。


    周生子自都來迎父櫬,夜與淩生同宿。夢父戒之曰:“文字不可不慎也!我不聽淩君言,遂以褻詞致幹神怒,遽夭天年;又貽累徐夫人,且殃及焚文之仆,恐冥罰尤不免也!”醒而告淩,淩亦夢同,因述其文。周子為之惕然。


    異史氏曰:“恣情縱筆,輒灑灑自快,此文客之常也。然淫嫚之詞,何敢以告神明哉!狂生無知,冥譴其所應爾。但使賢夫人及千裏之仆,駢死而不知其罪,不亦與刑律中分首從者,殊多憒憒耶?冤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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