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福


    太行毛大福,瘍醫也。一日行術歸,道遇一狼,吐裹物,蹲道左。毛拾視,則布裹金飾數事。方怪異間,狼前歡躍,略曳袍服即去。毛行又曳之。察其意不惡,因從之去。未幾至穴,見一狼病臥,視頂上有巨瘡,潰腐生蛆。毛悟其意,撥剔淨盡,敷藥如法,乃行。日既晚,狼遙送之。行三四裏,又遇數狼,咆哮相侵,懼甚。前狼急入其群,若相告語,從狼悉散去。毛乃歸。


    先是,邑有銀商寧泰,被盜殺於途,莫可追詰。會毛貨金飾,為寧所認,執赴公庭。毛訴所從來,官不信,械之。毛冤極不能自伸,惟求寬釋,請問諸狼。官遣兩役押入山,直抵狼穴。值狼未歸,及暮不至,三人遂反。至半途遇二狼,其一瘡痕猶在,毛識之,向揖而祝曰:“前蒙饋贈,今遂以此被屈。君不為我昭雪,回去搒掠死矣!”狼見毛被縶,怒奔隸。隸拔刀相向。狼以喙拄地大嗥;嗥兩三聲,山中百狼群集,圍旋隸。隸大窘。狼競前齧縶索,隸悟其意,解毛縛,狼乃俱去。歸述其狀,官異之,未遽釋毛。後數日,官出行。一狼銜敝履委道上。官過之,狼又銜履奔前置於道。官命收履,狼乃去。官歸,陰遣人訪履主。或傳某村有叢薪者,被二狼迫逐,銜其履而去。拘來認之,果其履也。遂疑殺寧者必薪,鞫之果然。蓋薪殺寧,取其巨金,衣底藏飾,未遑搜括,被狼銜去也。


    昔一穩婆出歸,遇一狼阻道,牽衣若欲召之。乃從去,見雌狼方娩不下。嫗為用力按捺,產下放歸。明日,狼銜鹿肉置其家以報之。可知此事從來多有。


    雹神


    唐太史濟武,適日照會安氏葬。道經雹神李左車祠,入遊眺。祠前有池,池水清澈,有朱魚數尾遊泳其中。內一斜尾魚唼呷水麵,見人不驚。太史拾小石將戲擊之。道士急止勿擊。問其故,言:“池鱗皆龍族,觸之必致風雹。”太史笑其附會之誣,竟擲之。既而升車東行,則有黑雲如蓋,隨之以行。簌簌雹落,大如綿子。又行裏餘,始霽。太史弟涼武在後,追及與語,則竟不知有雹也。問之前行者亦雲。太史笑曰:“此豈廣武君作怪耶!”猶未深異。


    安村外有關聖祠,適有稗販客,釋肩門外,忽棄雙簏,趨祠中,拔架上大刀旋舞,曰:“我李左車也。明日將陪從淄川唐太史一助執紼,敬先告主人。”數語而醒,不自知其所言,亦不識唐為何人。安氏聞之,大懼。村去祠四十餘裏,敬修楮帛祭具,詣祠哀禱,但求憐憫,不敢枉駕。太史怪其敬信之深,問諸主人。主人曰:“雹神靈跡最著,常托生人以為言,應驗無虛語。若不虔祝以尼其行,則明日風雹立至矣。”異史氏曰:“廣武君在當年,亦老謀壯事者流也。即司雹於東,或亦其不磨之氣,受職於天。然業已神矣,何必翹然自異哉!唐太史道義文章,天人之欽矚已久,此鬼神之所以必求信於君子也。”


    李八缸


    太學李月生,升宇翁之次子也。翁最富,以缸貯金,裏人稱之“八缸”。翁寢疾,呼子分金:兄八之,弟二之。月生觖望。翁曰:“我非偏有愛憎,藏有窖鏹,必待無多人時,方以畀汝,勿急也。”過數日,翁益彌留。月生慮一旦不虞,覷無人就床頭秘訊之,翁曰:“人生苦樂皆有定數。汝方享妻賢之福,故不宜再助多金,以增汝過。”蓋月生妻車氏,最賢,有桓、孟之德,故雲。月生固哀之,怒曰:“汝尚有二十餘年坎壈未曆,即予千金,亦立盡耳。苟不至山窮水盡時,勿望給與也!”月生孝友敦篤,亦即不敢複言。猶冀父複瘥,旦夕可以婉告。無何翁大漸,尋卒。幸兄賢,齋葬之謀,勿與校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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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生又天真爛漫,不較錙銖,且好客善飲,炊黍治具,日促妻三四作,不甚理家人生產。裏中無賴窺其懦,輒魚肉之。逾數年家漸落。窘急時,賴兄小周給,不至大困。無何兄以老病卒,益失所助,至絕糧食。春貸秋償,田所出登場輒盡。乃割畝為活,業益消減。又數年妻及長子相繼殂謝,無聊益甚。尋買販羊者之妻徐,翼得其小阜;而徐性剛烈,日淩藉之,至不敢與親朋通吊慶禮。忽一夜夢父曰:“今汝所遭,可謂山窮水盡矣。嚐許汝窖金,今其可矣。”問:“何在?”曰:“明日畀汝。”醒而異之,猶謂是貧中之積想也。次日發土葺墉,掘得巨金,始悟向言“無多人”,乃死亡將半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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