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祖居三泊,家中兄弟益不相能。一日微反唇,業詬辱庶母。功怒,刺殺業。官收功,重械之,數日死獄中。業妻馮氏,猶日以罵代哭。功妻劉聞之,怒曰:“汝家男子死,誰家男子活耶!”操刀入,擊殺馮,自投井死。馮父大立,悼女死慘,率諸子弟,藏兵衣底,往捉孝妾,裸撻道上以辱之。成怒曰:“我家死人如麻,馮氏何得複爾!”吼奔而出。諸曾從之,諸馮盡靡。成首捉大立,割其兩耳。其子護救,繼、績以鐵杖橫擊,折其兩股。諸馮各被夷傷,哄然盡散。惟馮子猶臥道周。成夾之以肘,置諸馮村而還。遂呼績詣官自首。馮狀亦至。於是諸曾被收。


    惟忠亡去,至三泊,徘徊門外。適友於率一子一侄鄉試歸,見忠,驚曰:“弟何來?”忠未語先淚,長跪道左。友於握手拽入,詰得其情,大驚曰:“似此奈何!然一門乖戾,逆知奇禍久矣;不然,我何以竄跡至此。但我離家久,與大令無聲氣之通,今即匐伏而往,徒取辱耳。但得馮父子傷重不死,吾三人中幸有捷者,則此禍或可少解。”乃留之,晝與同餐,夜與共寢。忠頗感愧。居十餘日,見其叔侄如父子,兄弟如同胞,淒然下淚曰:“今始知從前非人也。”友於喜其悔悟,相對酸惻。俄報友於父子同科,祖亦副榜,大喜。不赴鹿鳴,先歸展墓。明季科甲最重,諸馮皆為斂息。友於乃托親友賂以金粟,資其醫藥,訟乃息。舉家泣感友於,求其複歸。友於乃與兄弟焚香約誓,俾各滌慮自新,遂移家還。


    祖從叔不願歸其家。孝乃謂友於曰:“我不德,不應有亢宗之子;弟又善教,俾姑為汝子。有寸進時,可賜還也。”友於從之。又三年,祖果舉於鄉。使移家,夫妻皆痛哭而去。不數日,祖有子方三歲,亡歸友於家,藏伯繼善室,不肯返。捉去輒逃。孝乃令祖異居,與友於鄰。祖開戶通叔家。兩間定省如一焉。時成漸老,家事皆取決於友於。從此門庭雍穆,稱孝友焉。


    異史氏曰:“天下惟禽獸止知母而不知父,奈何詩書之家往往蹈之也!夫門內之行,其漸潰子孫者,直入骨髓。古雲:其父盜,子必行劫,其流弊然也。孝雖不仁,其報亦慘,而卒能自知乏德,托子於弟,宜其有操心慮患之子也。若論果報猶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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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平公子


    嘉平某公子,風儀秀美。年十七八,入郡赴童子試。偶過許娼之門,見內有二八麗人,因目注之。女微笑點首,公子近就與語。女問:“寓居何處?”具告之,問:“寓中有人否?”曰:“無。”女雲:“妾晚間奉訪,勿使人知。”公子歸,及暮,屏去僮仆。女果至,自言:“小字溫姬。”且雲:“妾慕公子風流,故背媼而來。區區之意,願奉終身。”公子亦喜。自此三兩夜輒一至。一夕冒雨來,入門解去濕衣,罥諸椸上,又脫足上小靴,求公子代去泥塗。遂上床以被自覆。公子視其靴,乃五文新錦,沾濡殆盡,惜之。女曰:“妾非敢以賤物相役,欲使公子知妾之癡於情也。”聽窗外雨聲不止,遂吟曰:“淒風冷雨滿江城。”求公子續之。公子辭以不解。女曰:“公子如此一人,何乃不知風雅!使妾清興消矣!”因勸肄習,公子諾之。往來既頻,仆輩皆知。公子姊夫宋氏亦世家子,聞之,竊求公子一見溫姬。公子言之,女必不可。宋隱身仆舍,伺女至,伏窗窺之,顛倒欲狂。急排闥,女起,逾垣而去。宋向往甚殷,乃修贄見許媼,指名求之。媼曰:“果有溫姬,但死已久。”宋愕然退,告公子,公子始知為鬼。至夜因以宋言告女,女曰:“誠然。顧君欲得美女子,妾亦欲得美丈夫。各遂所願足矣,人鬼何論焉?”公子以為然。試畢而歸,女亦從之。他人不見,惟公子見之。至家,寄諸齋中。公子獨宿不歸,父母疑之。女歸寧,始隱以告母,母大驚,戒公子絕之,公子不能聽。父母深以為憂,百術驅之不能去。一日,公子有諭仆帖置案上,中多錯謬:“椒”訛“菽”,“薑”訛“江”,“可恨”訛“可浪”。女見之,書其後:“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為娼!”遂告公子曰:“妾初以公子世家文人,故蒙羞自薦。不圖虛有其表!以貌取人,毋乃為天下笑乎!”言已而沒。公子雖愧恨,猶不知所題,折帖示仆。聞者傳為笑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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