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歸,女先白夫人,盛乃入。舉止大家;談笑間,練達世故。母既寡苦寂,得盛良歡,惟恐其去。盛早起代母劬勞,不自作客。母益喜,陰思納女姊,以掩女冠之名,而未敢言也。一日忘某事未作,急問之,則盛代備已久。因謂女曰:“畫中人不能作家,亦複何為。新婦若大姊者,吾不憂也。”不知女存心久,但恐母嗔。聞母言,笑對曰:“母既愛之,新婦欲效英、皇,何如?”母不言,亦囅然笑。女退,告生曰:“老母首肯矣。”乃另潔一室,告曰:“昔在觀中共枕時,姊言:‘但得一能知親愛之人,我兩人當共事之。’猶憶之否?”盛不覺雙眥熒熒,曰:“妾所謂親愛者非他,如日日經營,曾無一人知其甘苦;數日來,略有微芳,即煩老母恤念,則中心冷暖頓殊矣。若不下逐客令,俾得長伴老母,於願斯足,亦不望前言之踐也。”女告母。母今姊妹焚香,各矢無悔詞,乃使生與行夫婦禮。將寢,告生曰:“妾乃二十三歲老處女也。”生猶未信。既而落紅殷褥,始奇之。盛曰:“妾所以樂得良人者,非不能甘岑寂也;誠以閨閣之身,靦然酬應如勾欄,所不堪耳。借此一度,掛名君籍,當為君奉事老母,作內紀綱,若房闈之樂,請別與人探討之。”三日後,襆被從母,遣之不去。女早詣母所,占其床寢,不得已,乃從生去。由是三兩日輒一更代,習為常。


    夫人故善弈,自宴居,不暇為之。自得盛,經理井井,晝日無事,輒與女弈。挑燈瀹茗,聽兩婦彈琴,夜分始散。每與人曰:“兒父在時,亦未能有此樂也。”盛司出納,每紀籍報母。母疑曰:“兒輩常言幼孤,作字彈棋,誰教之?”女笑以實告。母亦笑曰:“我初不俗為兒娶一道士,今竟得兩矣。”忽憶童時所卜,始信定數不可逃也。生再試不第。夫人曰:“吾家雖不豐,簿田三百畝,幸得雲眠紀理,日益溫飽。兒但在膝下,率兩婦與老身共樂,不願汝求富貴也。”生從之。後雲眠生男女各一,雲棲女一男三。母八十餘歲而終。孫皆入泮;長孫,雲眠所出,已中鄉選矣。


    司劄吏


    遊擊官某,妻妾甚多。最諱某小字,呼年曰歲,生曰硬,馬曰大驢;又諱敗曰勝,安為放。雖簡劄往來,不甚避忌,而家人道之,則怒。一日司劄吏白事,誤犯;大怒,以研擊之立斃。三日後醉臥,見吏持刺入,問:“何為?”曰:“‘馬子安’來拜。”忽悟其鬼,急起,拔刀揮之。吏微笑,擲刺幾上,泯然而沒。取刺視之,書雲:“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暴謬之夫,為鬼挪揄,可笑甚已!


    牛首山一僧,自名鐵漢,又名鐵屎。有詩四十首,見者無不絕倒。自鏤印章二:一曰:“混帳行子”,一曰“老實潑皮”。秀水王司直梓其詩,名曰:《牛山四十屁》。款雲:“混帳行子,老實潑皮放。”不必讀其詩。標名已足解頤。


    蚰蜓


    學使朱矞三家門限下有蚰蜒,長數尺。每遇風雨即出,盤旋地上如白練。按蚰蜒形若蜈蚣,晝不能見,夜則出,聞腥輒集。或雲:蜈蚣無目而多貪也。


    司訓


    教官某甚聾,而與一狐善,狐耳語之亦能聞。每見上官,亦與狐俱,人不知其重聽也。積五六年,狐別而去,囑曰:“君如傀儡,非挑弄之,則五官俱廢。與其以聾取罪,不如早自高也。”某戀祿,不能從其言,應對屢乖。學使欲逐之,某又求當道者為之緩頰。一日執事文場,唱名畢,學使退與諸教官燕坐。教官各捫籍靴中,呈進關說。已而學使笑問:“貴學何獨無所呈進?”某茫然不解。近坐者肘之,以手入靴,示之勢。某為親戚寄賣房中偽器,輒藏靴中,隨在求售。因學使笑語,疑索此物,鞠躬起對曰:“有八錢者最佳,下官不敢呈進。”一座匿笑。學使叱出之,遂免官。


    異史氏曰:“平原獨無,亦中流之砥柱也。學使而求呈進,固當奉之以此。由是得免。冤哉!”


    朱公子子青《耳錄》雲:“東萊一明經遲,司訓沂水。性顛癡,凡同人鹹集時,皆默不語;遲坐片時,不覺五官俱動,笑啼並作,旁若無人焉者。若聞人笑聲,頓止。日儉鄙自奉,積金百餘兩,自埋齋房,妻子亦不使知。一日獨坐,忽手足動,少刻雲:‘作惡結怨,受凍忍饑,好容易積蓄者,今在齋房。倘有人知,竟如何?’如此再四。一門鬥在旁,殊亦不覺。次日遲出,門鬥入,掘取而去。過二三日,心不自寧,發穴驗視,則已空空。頓足拊膺,歎恨欲死。”教職中可雲千態百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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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鬼


    膠州李總鎮,買二黑鬼,其黑如漆。足革粗厚,立刃為途,往來其上,毫無所損,總鎮配以娼,生子而白,僚仆戲之,謂非其種。黑鬼亦疑,因殺其子,檢骨盡黑,始悔焉。公每令兩鬼對舞,神情亦可觀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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