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士梅


    邵進士名士梅,濟寧人。初授登州教授,有二老秀才投剌,睹其名,似甚熟識;凝思良久,忽悟前身。便問齋夫:“某生居某村否?”又言其豐範,一一吻合。俄兩生入,執手傾語,歡若平生。談次,問高東海況。二生曰:“獄死二十餘年矣,今一子尚存。此鄉中細民,何以見知?”邵笑雲:“我舊戚也。”先是,高東海素無賴,然性豪爽,輕財好義。有負租而鬻女者,傾囊代贖之。私一媼,媼坐隱盜,官捕甚急,逃匿高家。官知之,收高,備極搒掠,終不服,尋死獄中。其死之日,即邵生辰。後邵至某村,恤其妻子,遠近皆知其異。此高少宰言之,即高公子冀良同年也。


    顧生


    江南顧生客稷下,眼暴腫,晝夜呻吟,罔所醫藥。十餘日痛少減。乃合眼時輒睹巨宅,凡四五進,門皆洞辟;最深處有人往來,但遙睹不可細認。


    一日方凝神注之,忽覺身入宅中,三曆門戶,絕無人跡。有南北廳事,內以紅氈貼地。略窺之,見滿屋嬰兒,坐者、臥者、膝行者,不可數計。愕疑間,一人自舍後出,見之曰:“小王子謂有遠客在門,果然。”便邀之。顧不敢入,強之乃入。問:“此何所?”曰:“九王世子居。世子瘧疾新瘥,今日親賓作賀,先生有緣也。”言未已,有奔至者督促速行。俄至一處,雕榭朱欄,一殿北向,凡九楹。曆階而升,則客已滿座,見一少年北麵坐,知是王子,便伏堂下。滿堂盡起。王子曳顧東向坐。酒既行,鼓樂暴作,諸妓升堂,演《華封祝》。才過三折,逆旅主人及仆喚進午餐,就床頭頻呼之。耳聞甚真,心恐王子知,遂托更衣而出。仰視日中夕,則見仆立床前,始悟未離旅邸。


    心欲急返,因遣仆闔扉去。甫交睫,見宮舍依然,急循故道而入。路經前嬰兒處並無嬰兒,有數十媼蓬首駝背,坐臥其中。望見顧,出惡聲曰:“誰家無賴子,來此窺伺!”顧驚懼,不敢置辯,疾趨後庭,升殿即坐。見王子頷下添髭尺餘矣。見顧,笑問:“何往?劇本過七折矣。”因以巨觥示罰。移時曲終,又呈出目。顧點《鼓祖娶婦》。妓即以椰瓢行酒,可容五鬥許。顧離席辭曰:“臣目疾,不敢過醉。”王子曰:“君患目,有太醫在此,便合診視。”東座一客,即離坐來,兩指啟雙眥,以玉簪點白膏如脂,囑合目少睡。王子命侍兒導入複室,令臥;臥片時,覺床帳香軟,因而熟眠。


    居無何,忽聞鳴鉦鍠聒,即複驚醒。疑是優戲未畢,開目視之,則旅舍中狗舐油鎖也。然目疾若失。再閉眼,一無所睹矣。


    陳錫九


    陳錫九,邳人。父子言,邑名士。富室周某,仰其聲望,訂為婚姻。陳累舉不第,家業蕭條,遊學於秦,數年無信。周陰有悔心。以少女適王孝廉為繼室,王聘儀豐盛,仆馬甚都。以此愈憎錫九貧,堅意絕婚;問女,女不從。怒,以惡服飾遣歸錫九。日不舉火,周全不顧恤。


    一日使傭媼以榼餉女,入門向母曰:“主人使某視小姑姑餓死否。”女恐母慚,強笑以亂其詞。因出榼中肴餌,列母前。媼止之曰:“無須爾!自小姑入人家,何曾交換出一杯溫涼水?吾家物,料姥姥亦無顏啖噉得。”母大恚,聲色俱變。媼不服,惡語相侵。紛紜間錫九自外入,訊知大怒,撮毛批頰,撻逐出門而去。次日周來逆女,女不肯歸;明日又來,增其人數,眾口呶呶,如將尋鬥。母強勸女去。女潸然拜母,登車而去。過數日,又使人來逼索離婚書,母強錫九與之。惟望子言歸,以圖別處。


    周家有人自西安來,知子言已死,陳母哀憤成疾而卒。錫九哀迫中,尚望妻歸;久而渺然,悲憤益切。薄田數畝,鬻治葬具。葬畢,乞食赴秦,以求父骨。至西安遍訪居人,或言數年前有書生死於逆旅,葬之東郊,今塚已沒。錫九無策,惟朝丐市廛,暮宿野寺,冀有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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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晚經叢葬處,有數人遮道,逼索飯價。錫九曰:“我異鄉人,乞食城郭,何處少人飯價?”共怒,捽之仆地,以埋兒敗絮塞其口。力盡聲嘶,漸就危殆。忽共驚曰:“何處官府至矣!”釋手寂然。俄有車馬至,便問:“臥者何人?”即有數人扶至車下。車中人曰:“是吾兒也。孽鬼何敢爾!可悉縛來,勿致漏脫。”錫九覺有人去其塞,少定細認,真其父也。大哭曰:“兒為父骨良苦。今固尚在人間耶!”父曰:“我非人,太行總管也。此來亦為吾兒。”錫九哭益哀。父慰諭之。錫九泣述嶽家離婚,父曰:“無憂,今新婦亦在母所。母念兒甚,可暫一往。”遂與同車,馳如風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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