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自己有兩個小孩兒,男的,剛上小學,正是領土意識最強的時候。他們對薛問這個外來的人很不友好,經常指揮他做諸如吃牆皮、啃椅子之類的事情。


    薛問年紀小什麽都不懂。


    直到有一次,他被誆著吃下了一大捧水泥灰。


    水泥很幹,在喉頭黏著,像一隻章魚。


    沒人教過他這些事是錯的,他隻是覺得這樣做,兩個哥哥就可以帶自己玩了。


    當晚他就被送到了急診。


    薛誌鵬得知前因後果後怒不可遏,不僅跟那家人撕破了臉,更對著薛問破口大罵。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要是出事了,你讓你哥怎麽辦?讓我們怎麽辦?”


    還是薛衡發了很大的脾氣,讓薛誌鵬以後都不要說這種話。


    “他的命就是自己的!”薛衡那時候情況還不算嚴重,但情緒不穩的時候,總是很喘,好像一把壞掉的風箱,“你如果非要他,那我就不治了!”


    薛問仍舊什麽都不懂。


    他隻知道,從這件事之後,他被允許回到家裏跟爸媽一起住了。


    他很開心,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爸媽依舊很忙,薛衡也是。漸漸的,薛問均隻能等周末才能去醫院見他。


    薛衡很瘦,像一幅行走的骷髏架,但他的眼睛卻一直是亮的,那裏麵是溫潤如春風般的笑意。


    他總會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捧著書看,看到薛問來了,就會招呼他在身邊坐下,給他讀詩,給他講故事。


    薛問沒什麽耐心,聽不了一會兒就想去草坪上找其他小孩兒玩。


    薛衡也不生氣,牽他的手過去,然後仍在一邊看書。等薛問玩累了,他就不知道從哪裏變出罐健力寶,讓他偷偷喝別被爸媽看到。


    有時候薛衡會說一些聽起來很難過的話,薛問也都是憑著本能給他答複。


    “不會忘記的。我會一直一直記得哥哥。記十輩子。”


    十輩子,是那個年紀的他能想到的最長的時間了。


    對他而言,薛衡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即便有時候父母的在意更多地在哥哥身上,他也不會生氣。因為哥哥生病了,病人要被好好照顧。


    上小學的時候,薛問已經可以看懂父母一舉一動裏的很多深意了。他有些嫉妒薛衡,又為自己的嫉妒感到惡心。


    學校要開家長會,吳佩瑩跟薛誌鵬都說自己沒時間,是薛衡偷偷從醫院裏跑了出來,坐在了薛問位子上。


    可那時候,他也才十六歲,哪裏騙得了人,很快,老師就打電話通知了家長。


    薛問狠狠挨了一頓打,任薛衡在一邊如何求情,薛誌鵬都無動於衷。


    “你要害死他!小畜生!”


    薛衡急得沒辦法,站起來嘔了好大一口血。


    薛誌鵬當即丟下棍子,連忙叫來醫生護士。


    那是薛衡第一次進搶救室。


    吳佩瑩急得掉眼淚,薛誌鵬焦急地走來走去,而薛問坐在長椅上,伸手想拉媽媽的手,卻被躲開了。


    薛誌鵬忽然扭過頭,眼裏滿是紅血絲,緊緊盯著薛問:“你害死他了你知道嗎?你害死他了!”


    不遠處有個護工,抱著一大盆沾了排泄物的床單。她蹙著眉,看那堆床單的時候跟他們看自己的如出一轍。


    薛問一輩子都記得那個時刻,那個眼神。


    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成為了罪人。


    5.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衡的病嚴重了起來,甚至影響到了其他器官。捐獻遙遙無期,臍帶血又因為技術問題派不上用場。


    唯一的指望隻剩下了配型相符的薛問,他被要求在兩個月內長到 90 斤。


    那年,他十一歲,因為父母常年照顧不周,瘦到營養不良。


    於是他的生活得到了質的飛躍,早飯的包子油條變成了豬蹄湯,每天的課間操成為了他的加餐時刻,深夜十二點叫起來吃東西更是常事。


    吃不下去也要吃,吃到吐也要吃。


    因為他是罪人。


    手術順利進行,薛衡擁有了新的生命,可薛問的“罪孽”依舊沒能贖清。


    出院不到兩個月,他就因為後遺症再次住進了病房。


    他熬了太多年了,早就成了一副空殼。


    最先支撐不住的是腎。先被推出來的依然是薛問均。


    盡管薛衡強烈反對,薛問還是被送去配型。


    那年,薛問十二歲,他的夢想是成為宇航員。他把吃出來的肥肉全部減掉,每天堅持鍛煉,好好保護眼睛,時刻為了更大的宇宙做準備。


    然而一切盼望,如此輕易便化成了泡沫。


    他又重新開始增重,終於認清這具身體不屬於自己。


    夏天,薛衡堅持要回家給薛問過生日。


    往年幾乎每一個生日,薛衡總有這樣那樣的情況,所以這天都是薛問一個人過的。


    薛問第一次吃到了自己的生日蛋糕,八寸的,很漂亮。


    夜宵時間,薛誌鵬敲響了薛問的房門,命令他將剩下的蛋糕全部吃完。


    “不要那麽自私。”


    這是爸媽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鹹濕的眼淚墜在甜膩的奶油裏,薛問麻木地將所有東西全部卷到肚子裏。


    他開始討厭生日。


    薛衡走得很平靜,起碼看起來是這樣的。


    他一直睡不好,攢了很多片安定。


    他的遺書也很簡短。


    “爸媽,我很累了。”


    沒有提到薛問一個字。


    薛問明白這樣才是最好的,隻有這樣,薛誌鵬才不會覺得是自己在搞鬼。


    薛誌鵬瘋了一樣,抱起薛衡往外衝。


    “滾開!”


    他一把推開門邊的小孩兒。


    薛問一個踉蹌,朝後跌去。


    他身後,是吳佩瑩焦急之下撞落的花瓶。


    珍貴的花朵枯萎了,容器就成為了礙眼的累贅。


    薛問躺在那些碎片裏,忽然覺得自己也被打破了。


    6.


    後來,他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大人們不是不知道誰對誰錯,他們隻是懦弱,不敢麵對現實,更不敢承擔後果。他們需要一個承載錯誤的東西,以此來發泄自己所有的不順心和失敗。


    所有的錯誤都因為此,所有的苦難都能追溯到這裏。


    於是一切都和自己沒關係了。


    於是他們也成為受害者了。


    他和丁遙都隻是不巧成為了這樣的一個容器。


    這不是他們的罪過。


    7.


    “丁遙,我沒有得到過什麽。”


    少年聲音平靜,卻比那些激烈的控訴更加讓人心碎。


    “你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所以我不會放手的。”


    33.隱藏關


    1.


    xwj——wyh 相同處:表舅、物理、保送清北、加來道雄、南巢一中;後者暫未有更多接觸。


    不同:性格、態度、未遵守見麵約定、不知道蟲洞存在


    核心:w 身份、是否死亡、何種方式:自殺(可查詢報道)、謀殺(dv 預知)


    可能:冒名頂替(可操作性低)/x 本人(不合理)/x 本人但因為某種特殊效應失去記憶


    黑色鋼筆很快將後幾個字劃去。


    丁遙站起身,搬開後門遮擋的貨物。一擰開鎖,清晨新鮮的空氣便爭前恐後地擁抱著她,雨後泥土的清新味道順著鼻尖抵達混沌的大腦。丁遙靠在門框上,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薛問均是林川的舅舅、而吳佩瑩就是幫自己取名字的警官,她當初張冠李戴拿來蒙騙派出所門衛大爺的說辭竟然都是真的......


    原本陌生的他們之間驟然有了交集,就像是觸發了隱藏關卡,那些曾經模糊的記憶重新被調動起來。


    幾分鍾後,丁遙回到桌前,圈出筆記本上沒被劃掉的那幾個字,打了個箭頭,標下兩個字——“宋綺”。


    2.


    12 月 2 號,周二。


    日曆一旦翻到十二月,一年便即將走到盡頭。


    在節氣大雪之前,餘江先落下了一片白。白色在風聲中飛舞,打在玻璃上,更像是雨聲。一天過去,已經積下了厚厚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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