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輕聲議論從四麵八方湧來,一波接著一波,仿佛勢頭凶猛的海嘯,直要把人撲頭蓋臉的淹沒吞噬。


    也有賓客說:“這當媽的雖然有不對,但女兒心狠成這樣,連親弟弟都不救,這就未免過了,哪怕再怨恨都不該拿人命來賭氣。”


    “我看鬱先生那女伴挺著大肚子,自己都有身孕,更該理解她母親的心情,這個時候應該把恩怨往旁邊放一放,先救人要緊,我看她那肚子也快足月了,提前生也不是不可以。”


    有人點頭附和:“當媽的都追來慈善晚宴,看來是真的走投無路,好歹是手足,何必鬧到這一步?”


    宋傾城聽聞這些話,心頭隱隱酸澀。


    可能這就是人的劣根性。


    哪怕了解過事情真相,也會下意識去幫當前的弱者說話,自己未曾切身經曆,勸別人的時候,總是可以把話說的很好聽,更遑論現在隻是宋莞的一麵之詞。


    但是,不孝這頂大帽子,已經嚴嚴實實扣在她頭上。


    就算你的母親有錯,你也不該這樣以怨報怨。


    對你生而不養的是你母親,你同母異父的弟弟無辜,你怎麽能見死不救?


    這些隱晦的指責,讓宋傾城沒再往前走。


    鬱庭川原打算把人送出宴會廳,自己再回來處理晚宴上的意外,但是,當宋莞開始指名道姓,確實有些脫離他的掌控,未曾想到,宋莞為了兒子,可以真的不顧女兒名聲。


    當下,鬱庭川放開懷裏的宋傾城,期間有觀察她的臉色,見她雖然多少受到影響,卻不至於方寸大亂,這才回過身,示意門旁的工作人員拿來話筒。


    麵對在場的賓客,鬱庭川的態度理智平和,他說:“今晚出現這樣的意外,不在晚宴主辦方的預料之中,我先替基金會向大家說聲抱歉,至於那位擅闖晚宴的女士,她所說的情況,回去我就派人查證,我太太年紀尚小,難保不會有人借她來趁機炒作,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也望在座的各位理性對待,避免人雲亦雲。”


    一聲太太,讓宴會廳內再起波瀾。


    在場的不少富商,或多或少知曉鬱庭川再婚的消息,但是,聽到鬱庭川當著眾人的麵這樣回護,還是激起不少賓客的八卦之心。


    就像鬱庭川本人所言,這位鬱太太確實年輕。


    這麽年輕就結婚有了身孕。


    宴會廳裏,那些攝像機旁不見記者的身影,就算有賓客偷偷錄像,事後也要被壓下,不管是鬱庭川還是慈善基金會高層,不會讓這個視頻流露出去,試圖把視頻傳播出去的人,還要顧慮到恒遠集團。


    這種新聞不管真假如何,終歸是負麵的。


    哪怕鬱庭川已經從恒遠離職,但他依然是鬱林江次子,他再婚的妻子是鬱家兒媳,在外就代表著鬱家的臉麵。


    恒遠正是多事之秋,肯定不願再受輿論影響。


    所以,不管是網絡還是報刊媒體上,必然不會出現今晚現場的視頻。


    沈摯坐在眾多賓客當中,聽著鬱庭川四兩撥千斤的解釋,心裏早已亂成一團,有些人就是這樣,有穩定全局的能力,在鬱庭川說出那番話後,賓客們的反應明顯有所克製。


    蔣寧喝了口香檳,在旁邊饒有興味的道:“這算不算是灰姑娘複仇記,一朝飛上枝頭做鳳凰,也算熬出頭,當拋棄她的生母為弟弟有求於她,她選擇視而不見,心裏會不會有一種‘讓你棄養我、現在都報應在你兒子身上’的暢快感?”


    沈摯卻道:“她不是這種人。”


    蔣寧唇邊的笑意稍僵,轉頭看向沈摯:“你認識這位鬱太太?”


    沈摯卻沒再理會她。


    看向那個被保安‘請’下台的女人,她就是宋莞?


    沈摯當年被送去餘饒的時候,宋莞早已另嫁,他甚至沒見過宋莞的照片,隻在沈奶奶那裏聽過宋家的一些事,譬如宋莞是在丈夫死後生的女兒,孩子父不詳,譬如宋莞把孩子扔給父母跑去嫁了人,很多年都沒再回來過……


    後來他和宋宋在一起,從未聽她提過自己的母親。


    記起七月他在南醫一院見到宋宋,提及她歸國的母親,她的神情淡淡,連一丁點母女重逢的喜悅都不曾流露,如今想來,應該是她母親提了腎髒配型的要求。


    女兒懷孕期間,母親卻逼著她捐出一顆腎……


    而此時此刻,守在她身邊保護她的,是那個叫鬱庭川的男人。


    沈摯突然覺得喉間幹澀,思緒百轉千回,不過幾秒的工夫,他把視線重新投向宴會廳大門口方向,恰巧聽見鬱庭川的聲音再度傳來:“善佑天使基金會雖然幫助的是聾啞兒童,但是對患有其他疾病的孩童同樣抱有友善的態度,倘若剛才那位女士有需要,晚宴結束後,可以找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了解情況。”


    話已至此,是不再給人回旋的餘地。


    鬱庭川對著全場的賓客,做了一番結束語:“我太太的身體稍有不適,加上有孕在身,不宜繼續在外停留,今晚由於個人原因,擾了各位赴宴的心情,除了先前競拍所出的180萬,我本人會再向基金會捐贈三百萬,權當是對今晚這場意外的彌補。”


    這種避重就輕的說明,是生意人慣用的手法,然而,全場卻無人多嘴起哄,默契的坐等這事就此揭過。


    宋傾城站在鬱庭川的身後方,看著他替自己把事情圓過去,最初的彷徨失措過後,她整個人漸漸鎮靜下來。


    就在這時,宋莞用一柄眉筆刀抵上自己的脖頸大動脈。


    兩名保全不敢再動她。


    鬱庭川剛準備帶著妻子離場,宋莞已經逼近,眉筆刀還在脖子處,她紅著眼圈,目光直直望著宋傾城:“媽媽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沒別的辦法,你救救逸陽,你怪我記恨我,我可以把我的命賠給你,隻要你肯救救你弟弟。”


    說話的時候,宋莞加重手上力道,雪白的脖子肌膚滲出血來。


    一時間,剛被控製住的場麵再次混亂起來。


    有賓客甚至起身,試圖勸阻。


    沈摯想上前,手臂卻被蔣寧狠狠拽住。


    旁邊,有女賓客唏噓:“這是要逼著她媽去死啊!”


    “心可夠狠的!”有人小聲道。


    與此同時,鬱庭川本就冷峻的五官更顯肅然,但凡和鬱庭川打過交道的賓客,看出他這是要黑臉的跡象,隻不過,未等鬱庭川開口命令兩旁束手束腳的保全,宋傾城已經出聲:“適可而止吧。”


    這句話,是她對宋莞說的。


    宋傾城說話之際,已經牽住鬱庭川的右手,但她的眼睛仍然回視宋莞:“我確實自私,因為我更愛自己的孩子。”


    宋莞聞言,嘴唇動了動。


    “對我來說,以前至親的家人隻有外公外婆,現在是我丈夫和我們即將出生的孩子。”宋傾城沒去管周遭那些目光,她的臉色微白,卻依舊把話說下去:“就像你眼裏隻有現在的家庭,我的眼裏也容不下再多無關緊要的人,去醫院做腎髒配型,不是我必須肩負的義務,我不要你的命,也請你停止這一場鬧劇。”


    說完,宋傾城轉頭問鬱庭川,目光專注:“現在可以走了麽?”


    鬱庭川攥緊她的手,這個在生意場上浸潤多年的男人,一直在為她擋風遮雨,宋傾城沒再去看宋莞,也沒去看其他任何人,隻把注意力盡數放在鬱庭川溫暖的手掌上,在鬱庭川與人簡單道別後,跟著他提前退場。


    這晚,本該完美落幕的慈善晚宴,最後以一場鬧劇草草了事。


    後半場的拍賣會照常進行,氣氛卻不複存在。


    宋傾城被鬱庭川帶出宴會廳,當即有工作人員過來,態度很是恭敬,今晚鬱庭川並未開車,於是打電話給老趙,讓老趙過來接人,還未走到電梯前,鬱庭川的手機響,是慈善基金會的高層打來電話,說有事要跟他當麵商量。


    “明天再選個時間。”


    鬱庭川拿著手機交代:“今晚先把晚會辦好,有事明天再談。”


    宋傾城就在旁邊,知道他推掉這些事,是為了陪自己回去,不想一再拖累他,她主動開口:“你去談事吧,我就坐在一樓大堂的沙發上等你。”


    說著,她用手指了指樓下的休息區。


    休息區就在樓梯旁邊,環境幽靜,還能看到落地窗外的噴泉。


    宋傾城又道:“你談完事快點回來就好。”


    話音未落,手機再次響起來。


    鬱庭川接起電話。


    今晚宋莞鬧了這一出,肯定影響慈善晚宴,那是她的母親,起因也是她,宋傾城不可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就這樣拉著鬱庭川走人,不讓他處理工作上的善後問題。


    其中,就包括最後被強行請走的宋莞。


    當鬱庭川結束通話,宋傾城伸手,輕拽了下他西裝袖子的袖口,在鬱庭川投來目光的時候,她看著男人說:“不用擔心我,我已經不是孩子,你去忙你的,反正趙師傅還沒過來,我就坐在下麵等你。”


    離開宴會廳,宋傾城的神色已經緩過來。


    鬱庭川確定她真的無事,因為講電話而微蹙的眉頭舒展,宋莞如今還在宴會廳的休息室內,不管怎麽說,對方在他這裏占著一個‘嶽母’的名頭,基金會其他負責人難免無從下手,有些事需要他出麵解決,讓保全那邊拘著宋莞,也是怕她再幹出點什麽。


    鬱庭川囑咐工作人員:“你不必再回宴會廳,就在這裏陪著太太。”


    宋傾城在旁邊道:“我看著你先走。”


    聞言,鬱庭川握了握她小手,無聲安撫,然後大步流星的離開,宋傾城目送他背影,哪怕彼此沒有明言,但她就是知道,他急著過去是為了盡快處理完事回來。


    “太太,我們現在下去麽?”


    工作人員詢問的聲音,讓宋傾城收回視線。


    她點了點頭,樓梯就在十米開外,離得比電梯近:“隻有一層樓,走樓梯吧。”


    隻不過,轉身又碰到一個熟人。


    顧清薇今晚是湊熱鬧來參加慈善晚宴的,沒想到會在晚宴上看見宋傾城,後來也目睹了宴會廳發生的一切,在鬱庭川當眾稱宋傾城為‘太太’的時候,她差點捏碎手裏的高腳杯,結果現在,又在外麵看見宋傾城。


    宋傾城沒有和顧清薇打招呼,因為知道對方的不屑,扭頭跟工作人員說了句‘過去吧’,然後就抬腳走向樓梯口。


    誰知道,顧清薇卻提著裙擺快步跟過來。


    然後,擋在宋傾城的去路。


    對上顧清薇來者不善的眼神,宋傾城顧慮到自己的身體,不想和她起衝突,隻是問:“顧小姐有事?”


    “這叫什麽,野雞變鳳凰是不是?”


    顧清薇打量著宋傾城,露出諷刺的笑容:“別以為當了鬱太太,你就能遮掩以前那些醜事,一個為了錢什麽都肯幹的女人,裝什麽清高?”


    比起宋傾城的神態如常,工作人員已經皺眉,提醒:“這位小姐,請你注意言辭。”


    “我說的不過是實話,你問問這位鬱太太,她以前都幹過什麽,又是哄騙我哥買房和她結婚,又是在我媽那裏撈錢,現在攀上了高枝,以為就能洗白?不好意思,她在我眼裏,永遠都跟那陰溝裏的水一樣又臭又黑!”


    “罵完了?”宋傾城開口。


    顧清薇突然語塞。


    宋傾城又道:“罵完了就讓開,要是還想罵,那就繼續。”


    “厚顏無恥說的就是你。”顧清薇冷笑:“就你這種見錢眼開的女人,現在勾搭上鬱庭川,當然不肯給你同母異父的弟弟捐腎,少顆腎,老的快,以後就少了勾引男人的資本,也難怪,你媽剛才就是死在裏麵,你估計都不會眨一下眼睛,你媽生了你,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你肚子裏這個,上輩子做了惡才投胎到你——”


    最後幾個字還未出口,顧清薇隻覺得左臉一疼。


    那是狠狠一巴掌!


    “啪!”


    因為猝不及防,顧清薇的頭被打偏。


    她捂著自己被打的臉頰,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傾城:“你敢打我?”


    宋傾城沒有理會顧清薇羞怒遍布的目光,徑直越過杵在原地的顧清薇離開,顧清薇回過神,跟著轉身,衝宋傾城的背影嚷道:“因為你,我哥哥嫂嫂婚後過的毫無幸福可言,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勾引完這個勾引那個,你會有報應的!”


    顧清薇的聲音不輕,引得樓下來往的人抬頭。


    走到樓梯口,工作人員麵露遲疑:“太太,她這樣說話,要不要告訴——”


    “不用理會她。”


    終究是她過去做的選擇,和顧家的種種,哪怕中間橫著誤會,但顧清薇顯然不是願意聽解釋的人,有些人就是這樣,自己認定了一個事實,不會再輕易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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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宋傾城知道自己那巴掌打得不輕。


    她的手心還麻著。


    宋傾城走下一個台階,身後傳來急促的高跟鞋聲。


    幾乎是下意識,宋傾城就心生警惕,隻不過剛要回頭,肩頭被重重一推,身邊的工作人員再眼疾手快也慢了一拍,攔下顧清薇的時候,宋傾城已經被她推到,左腳踩了個空,哪怕她及時牢牢抓住防護欄,整個人依舊失了重,不至於摔下去,卻也滑坐在台階上。


    工作人員嚇得臉色蒼白。


    宋傾城感覺肚子猛地震了震,心跳變得很快,刹那間驚魂未定,仿佛忘了痛覺的存在。


    身後傳來餐盤被扔在地上的清脆聲!


    鬱承業已經衝過來,一把拽過顧清薇的手腕:“媽賣批,勞資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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