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蠍峰宮樓頂的私家航空港,一艘碟型飛船降落在停機坪上。


    飛船中走下一個人,身穿黑色皮衣,頭上裹著一條黑色頭巾,粗重的鬢角一直連到下巴上的胡子,手提一個皮箱。和前來接待的火神堂人員打過招呼後,乘電梯到達了阿荊所在的樓層。


    阿荊提前得到了消息,在電梯間等他到來。


    “野山先生,辛苦你專門趕來。”阿荊嘴裏說著客氣話,表情卻冷冰冰的。


    “到你房間說吧。”野山說道。


    阿荊向後麵跟隨的火神堂弟子揮揮手,讓他回避,然後把野山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進門後,野山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打開隨身的皮箱,取出幾樣東西。


    “這些是荒島木作先生的遺物。”野山說道。


    “為什麽拿給我。”阿荊說。


    “你和荒島先生關係不太好,這個我事先有聽說。但你是他在公會注冊的繼承人,他殉職後,公會需要跟你交接一下,有些事情還要征求你的意見。”野山說。


    “我不記得答應過做他什麽繼承人。”阿荊還是冷冰冰的語氣。


    “我隻是例行公事,希望阿荊小姐不要讓我難做。”野山說,他攤開兩手,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阿荊身體向後靠在沙發靠背裏,沉默了幾秒鍾,然後點了點頭。


    野山把皮箱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擺開,詳細解釋道:“這是荒島先生的個人檔案,記載了他的履曆和主要社會關係。這是他收集的全部任務檔案,涉密部分已經處理過了。這是他的個人物品,包括存款憑證。還有這個密鑰,裏麵是和公會聯絡用的加密芯片程序。”


    阿荊眼睛半閉著看向別處,並沒有理會野山的話。


    “如果阿荊小姐確認無誤,請在這個上麵簽字。”野山拿出電子簿遞給阿荊,“特別說明一下,頁麵最下麵有一個勾選項,作為繼承人,你是否行使向凶手複仇的權利,這是公會提供的一項福利待遇。如果選定該選項,公會將調動你所需的任何資源為你的複仇行為提供支持,直至將目標殺死為止。”


    阿荊接過電子簿,一頁一頁瀏覽交接文件的內容,翻到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無所謂,複仇什麽的就算了。”阿荊說道。她把電子簿還給野山。


    “好的阿荊小姐,那麽恭喜你接替荒島先生,正式成為雙瞳公會的成員,之後如果有任務,我會同你聯係。需要幫忙的話,也可以直接找我。”野山收回電子簿,起身告辭。


    送走野山之後,阿荊躺在沙發裏,看著桌上堆放的那些荒島的東西,心中湧出一陣厭惡。她本想把那些垃圾付之一炬,但好奇心驅使她還是打開了第一個文件袋,翻看起裏麵的內容。


    文件袋中是荒島木作的檔案資料,記錄了他的出生日期和地點,以及養父收養他的詳細經過,在養父死後接替其加入公會,處理過哪些任務。阿荊對前麵的內容興趣寥寥,隻有最後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執行火神堂滲透任務時殉職。


    他不是在魚陽城死的嗎?為什麽這麽寫。檔案前麵內容都非常嚴謹,這一條應該不是寫錯的。


    但是檔案的記錄到此為止,並沒有對這一條詳細說明。


    她帶著疑惑打開了第二個文件袋,這裏麵裝的是荒島收集的情報,一共有二十份,代表著他執行的二十個任務。


    她仔細翻看著這些情報,盜竊資料、偽造證物、暗殺政要、擴散病毒,幾乎所有的惡行都做過,有些事是在她被收養之後做的,甚至還帶她一起去過,但她卻對那些任務一無所知。


    毒瘤!阿荊暗暗罵道。


    那些任務中最後一個是滲透火神堂,表麵上是受雇於常氏家族,實際是公會授意其借此機會在火神堂內部安插培養自己的力量,在“裁決日”到來之前顛覆常氏的統治權,原來這就是他替火神堂做事的真正目的。


    “裁決日”這種東西,她從沒聽荒島提起過,感覺更像是邪教用來蠱惑人心的概念名詞。


    這份文件的最後,列出了一長串名字,都是荒島在火神堂內部扶植的勢力,阿荊發現自己就列在其中。


    想到自己這麽多年經曆的那些殘酷無情的訓練,最終隻是作為一顆棋子,阿荊的憤怒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她一拳砸在那份文件上,連同石製的桌麵都砸出了裂紋。


    那些遺物的最後一件是一個包裹,裝著荒島的個人物品。阿荊瞪著它,仿佛那包裹裏隨時會飄出荒島的靈魂。


    她對那個包裹卻產生了一絲期待,期待那裏麵會有關於自己身世的東西。荒島作為一個間諜,收養了她,並把她當作繼承人,一定調查過她的背景吧。她帶著不安打開了包裹。


    一件嶄新的自適應防彈皮衣,一枚存儲卡,一個小筆記本,幾疊紙幣、幾根金條和賬戶卡片,以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她把皮衣丟在一邊,拿起小筆記本翻看,裏麵記錄著滿滿的手寫字跡,但詞語之間看似沒有任何聯係,隻是一些情緒的描寫,例如“氣憤”“平靜”“調和”“懷疑”等等,似乎是他隨時記錄著自己的心情。


    她又拿起那枚存儲卡,塞進太陽穴的植入芯片接口,客廳裏的投影機收到信號,將畫麵投影到沙發上空。


    存儲卡中有荒島留下的大量文檔,她以阿荊為關鍵字搜尋線索,果然找到了跟自己相關的一個文件夾,存放著很多文字、圖片和錄音。這裏麵會不會有自己想要的內容?她從第一個文件開始讀起。


    那是一篇日記摘錄。


    “2613年12月15日,休假,在蠍峰城的航空港遇到一個小女孩,她問我要不要幫忙搬東西,淡季幾乎沒有遊客,她找不到事做,已經沒錢吃飯了。這麽小的女孩,看上去還不到10歲,能做什麽?我讓她搬我的酒箱到膠囊車廂,然後給她1塊錢。真沒想到,這個看似骨瘦如柴的女孩,竟然一隻手就拎起10公斤的酒箱大步飛跑。她的力氣哪裏來的?”


    “2613年12月20日,休假,在酒店門口又遇到那個小女孩,看上去她在等工作。我叫她跟著我到星夜酒吧,在門口的椅子邊替我看著衣服帽子。其實我不需要她做這個,隻是她驚人的力氣讓我印象深刻,如果她是個可以信任的人,也許以後能幫我做更多的事。她完成得很好,即使餓著肚子,也沒有去掏我的大衣口袋。”


    “2613年12月22日,休假結束,公會指派了新的任務。那個小女孩還在酒店門口,我問她要不要跟我走,以後不會餓肚子,她看著我點了點頭。我問她叫什麽,從哪裏來,還有什麽家人,她說她隻知道自己姓荊,別人就叫她阿荊,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不記得從哪裏來。好吧,這些都不是問題。”


    阿荊看完這幾段,輕蔑地哼了一聲,當時10歲的她以為從那以後會有好日子過,卻沒想到那才是痛苦的開始。“早知道,那時候餓死也不會跟他走。”阿荊自言自語道。


    “2616年7月12日,在任務中阿荊幫了大忙,徒手掰斷了鐵柵門上的鋼筋,讓我們得以脫身。沒想到13歲已經有如此力氣,以後應該會有更出色的表現。野山曾經建議我考慮繼承人的事情,我覺得我有人選了。”


    “2619年8月1日,蠍峰城城主的少爺對阿荊擠眉弄眼,這小子,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可以利用。”


    “2619年8月10日,對阿荊的加強訓練好像有點過頭了,她第一次反抗,用50公斤的啞鈴砸我,脾氣這麽大,不能慣著。”


    “2620年1月1日,休假,阿荊想要自己呆著。”


    “2620年1月3日,原來她所謂自己呆著就是偷跑出去跟不知哪來的野小子鬼混,好吧,那個小子活到頭了。”


    阿荊的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還記得日記裏那個“野小子”,一個開朗的男孩,運輸船老板的兒子,隻是給她做了一枚粗糙的戒指,就被荒島綁走,扔進了宇宙空間。那之後阿荊把自己關在飛船裏,十天沒有出來。


    “2620年1月13日,也許我對阿荊太嚴厲了,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應該有一點自己的空間。但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做我們這行,死亡不知何時就會到來,她作為繼承人,必須要盡快準備好。”


    “2622年8月5日,蠍峰城星夜酒吧,我在房間內談事的時候,聽說她在大廳跟別人拚酒。這太過分了,保持頭腦清醒是最基本的要求,她居然不放在眼裏。”


    “2626年1月1日,城主給我一個任務去魚陽城,我決定派阿荊去臥底,雖然讓她離開我很不舍得,但這是一個檢驗她能力的好機會。城主少爺真是個蠢貨,居然想攔住阿荊。要不是他快要接替城主位置,我看他也不想活了。”


    “2627年5月15日,意外了解到一些阿荊的身世,真沒想到她的過去如此淒涼。”


    “2628年4月2日,最近阿荊傳來的消息,總覺得不太對勁,她不會是想脫離組織吧?也許是我多慮了。要不要把她的身世告訴她,她知道後會怎麽做,我沒把握。”


    “2629年8月12日,終於要收網了。我擔心阿荊再在魚陽城呆下去真的會離開我。我必須把她帶回來。”


    關於她的日記內容,到這裏就結束了。


    日記裏的輕描淡寫讓阿荊感到氣憤,訓練中的毒打和臭罵一句都沒有寫,無時無刻的言語羞辱和情感控製更是隻字不提,表麵上是師父,實際上是個控製欲極強的禽獸。阿荊之所以不敢堅決反抗,很大的原因是她對年幼時居無定所的恐懼。荒島正是抓住了她的軟肋,把她牢牢控製在掌心,至少他自己認為是那樣。


    荒島在日記中提到了她的身世,看來他確實知道些什麽。


    阿荊找到了一個名為追捕事件的文件,她打開文件繼續閱讀。


    文件開頭簡單記述了阿荊家族的起源,阿荊原名藤婉荊,她的家族長期為藤氏族長掌管運輸和外圍防務。後來受到間諜的蠱惑離間,阿荊的家族被解除職務,全體成員被軟禁,隨後慘遭藤氏屠戮,僅有數人僥幸逃脫,其中就包括年幼的阿荊和她的父母。


    在逃亡過程中,阿荊的父母為了保住她的性命,把她的記憶抹去之後藏在了一艘貨運飛船中,隻給她留了一條刻著“荊”字的手鏈。當時7歲的阿荊,就這樣隨著貨運飛船逃到了蠍峰城。


    荒島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那個蠱惑離間的間諜就是他的同事,同為雙瞳公會的成員。


    文件的結尾,鏈接著一段錄像。


    阿荊打開那個錄像,第一次見到了父母的模樣。


    畫麵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和一個枯瘦的女人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聲音對拍攝者說:“我知道你隻是執行任務,是族長下的命令,我們隻請求你放孩子一條生路,她隻有7歲,她沒有任何威脅。”


    畫麵外一個聲音說道:“師父,怎麽辦,那艘船就要起飛了。”


    拍攝者猶豫了幾秒鍾,再看遠處的貨運飛船已經升空,他舉起槍對準了那對夫妻。


    “謝謝,謝謝你。”那對夫妻抱在一起,坦然接受了命運。


    隨著兩聲槍響,他們倒在血泊中。


    阿荊已經沒辦法再看下去,她雙手顫抖著捂住嘴巴,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衝出眼眶,流過麵頰,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她捂住臉,放聲大哭。


    她哭她的家族、她的父母,哭她的遭遇、她的命運。


    她的家庭,她的童年,她的過去,都在哭聲中化作一縷縷青煙,飄散無蹤。


    過去已然埋葬,仇恨從淚水中誕生。


    她發誓要報仇雪恨。


    一個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型,她要利用荒島留下的一切,完成她的複仇。


    她穿上了那件象征間諜身份的黑色皮衣,從此往後,她的名字叫做荒島荊。


    兩天後,蠍峰宮頂層,常焰秋一如既往泡在浴缸裏,老侍者恭敬地站在門口。


    “少爺,阿荊離開了,估計是昨天走的。”老侍者說。


    “什麽?怎麽不早說!”常焰秋從浴盆中騰空跳起,機械脊椎上的水珠瞬間化為蒸汽散開。


    “她偽造了房間進出記錄,從大樓裏逃走了,侍女今早送餐時剛剛發現。”老侍者說道。


    “她去哪了?找到沒有?”常焰秋追問道。


    “我們追蹤到她的飛船去了火星城。”老侍者回答。


    “備船,馬上走!”常焰秋一把推開前來擦水的機器女仆。


    “已經備好了。”老侍者提前為他準備好了衣服。


    幾分鍾後,常焰秋的飛船衝破蠍峰宮上空的氣封門,向火星高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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