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落地, 兩人同時拒絕。程似錦看了小書?一眼,小書?被為難得欲言又止,隨後將目光轉而落在陸渺身上。小少爺臉色大變,埋在她?懷裏抱住腰身,微熱的臉頰貼著她?的肩膀:“不?要。我對他過敏。”


    程似錦揉了揉他的頭發:“過什?麽敏, 你?膽子大了開始找借口都不?走心了是麽。”


    陸渺低聲歎息:“我保證他對我也會過敏, 半夜會磨水果刀想著怎麽捅死我。”


    這聲音很輕微,隻有程似錦聽見。


    程總不?懂他這是什?麽話, 輕輕掐了一把陸渺的側腰。


    門口的韓玉書?乖乖地站在那裏,神情溫順可憐。他再次詢問了一遍, 得到準許後回頭去拿被子,嘴上剛剛說著“我可以?睡沙發”, 卻想都沒想就把被子鋪到了床上, 鋪到一半才忽然回頭:“姐,我可以?睡這裏嗎?”


    他飛快地看了陸渺一眼, 小聲道:“要跟哥哥睡的,是嗎。”說著慢吞吞重新把被子抱起?來。


    程似錦脫掉浴袍,換了件睡衣,柔如水波的黑色絲綢遮過大腿,她?確實困了,不?想再折騰:“放那兒吧。早點休息。”


    -


    早點休息這四個字,隻有程似錦自己做到了。


    左邊是從小養到大、小時候經常同床共枕的竹馬弟弟,右邊是早就吃了不?知道多少次,對他身體上的每一寸都熟稔無?比的陸喵喵。她?實在沒有什?麽可擔心的餘地,燈一關,睡得非常安靜。


    程似錦睡著之後沒有一點兒聲音。


    她?麵對著陸渺,兩人的距離也很近。陸渺的視線越過她?的肩頭,看到另一邊的韓玉書?。小熊睡衣模糊地顫動,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肯定沒睡著。


    陸渺收回視線,一點點挪動靠近,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想起?在台球俱樂部的時候,她?的手非常穩定、精準無?比,手指控製住球杆,從身後囚籠一般的擁住他,勾住白手套緩慢脫掉——那股令人戰栗的感觸還殘留在他的神經上。


    他那時很怕程似錦……但是現在,她?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陸渺悄無?聲息地想著,他不?敢貼過去得太多。結果身體碰到她?時,忽然被抬手摟住。她?用?力擁住男人的臂膀和脊背,過度收緊的壓製感令人聯想到手銬或鎖鏈——她?隻這麽緊緊地抱了一下,又馬上鬆開,像優雅的惡龍盤踞在財寶上一樣,掌心抵著他的後頸。


    他的心砰砰跳動起?來。


    程似錦沒有醒,隻是習慣身邊的這個人了,所以?抱住他。就是這樣平常的動作,卻忽然讓陸渺心口狂跳,一股酥麻針刺感從腳底通到天靈蓋,他的身體都被浸泡軟化了似的,腦海中留下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再緊緊地抱我一下嘛。


    不?對。


    不?對不?對。這是他該想的嗎?


    理智漸漸回籠。他抬手捂住臉,掌心被臉頰熨得滾燙。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渴望著貼近,甚至希望她?柔軟的接納、或是殘暴的羞|辱……因為疼痛而流眼淚也好,極端空虛和茫然中被抱緊也好,覺得難受又不?能?發泄,聽到她?的聲音就無?地自容也好……在他完全屈從之前?,原本純情的身體已經被馴化了,在黑暗裏一個下意識地擁抱,竟然可以?想到這麽多卑劣的事情。


    陸渺被自己嚇到了。他知道這不?對,不?應該這樣,在這段關係裏投入感情——沒有,他才沒有投入感情,是程似錦把他變得很奇怪。


    他小心地從她?懷裏鑽出來,被抱住的熱意從臉龐蔓延到脖頸,連四肢都隱隱發軟。陸渺靠著床頭坐了起?來,把目光收攏成?一個點,看著被子,腦海中一團亂麻。


    “你?怎麽了?”開口問的是韓玉書?。


    他聲音很輕,本來音色就柔,如果不?是陸渺神經緊繃,或許都聽不?到他說話。


    夜色沉濃,隻有一盞昏暗的夜燈落在床頭。在黑暗這塊遮羞布下,陸渺轉頭看了韓玉書?一眼。


    他也睡不?著,把手機調到了最暗的光線,在那邊看電子文獻。看起?來好像很平靜。


    “我……”陸渺不?答,反道,“你?也不?是真的怕一個人睡。”


    韓玉書?同樣沒回答。實際上,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已經沒辦法跟程似錦同床共枕了——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已經無?法深究,身邊的這個人睡得安靜平穩的時候,他卻徹夜無?法安眠,無?時無?刻不?在為夜晚而煎熬。


    他的精神並沒有那麽好,很多次,數不?清多少次。他都很想跟她?說,姐姐,你?對我有興趣嗎?哪怕就一點點。他很想撫摸舔舐她?的肌膚,想破壞眼前?這份荒唐而充滿童話式虛偽的“親人”關係。


    但是,韓玉書?不?敢這麽做。


    作為親人,和作為愛人,在程似錦眼裏的保質期是不?同的。


    他每次跑過來口口聲聲說“我怕黑”,或者“我不?敢一個人睡”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被無?法得到這幾個字深深紮透,甚至對這種煎熬產生了成?癮症狀。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在朦朧昏暗的夜色裏,在夜燈和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中,陸渺似乎從中隱約意識到了什?麽。他發覺韓玉書?此刻的心情,未必比自己鎮定。他不?敢看自己叫了多年的“姐姐”,屏幕久久沒有被翻動。


    陸渺身上的熱度逐漸消退,他好不?容易才和緩下來,重新躺下之後,連他也不?好意思再看程似錦了,腦子裏紛雜混亂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


    投入感情是一個陷阱,程似錦不?喜歡。而他也多次重申、信誓旦旦地說過——“我不?缺愛,我不?會愛上你?”。沒錯,對她?產生感情,在任何角度上來講,都完全是死路一條。


    至於他的異樣,他的興奮,他怦然顫動的心房,都要歸於程似錦惡劣的玩弄,都怪她?烙下的痕跡太深,讓他的身體牢牢記住……是身體擅自為熟悉的接觸而緊張戰栗,這不?關他的事。


    陸渺蓋好被子,緊緊地閉上眼,讓虛無?雜亂的念頭從腦海散去。


    可他做不?到。另一邊的韓玉書?也沒能?做到。


    韓玉書?徹夜未眠。他腿上的手機屏幕耗到沒電,微弱的光線再次湮滅。厚密的窗簾下方?,透出一絲絲黎明的微光。


    陸渺也沒能?睡著,在晨光漸盛的時候,他才因為非常疲倦而淺眠了幾十分鍾。沒有鬧鍾響起?,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身後響起?布料摩擦的輕微窸窣聲,她?的體溫貼了上來,一隻手繞住他的身軀,優雅的惡龍盤了上來。


    她?身上的重量一半壓住了他。空氣稀薄,陸渺睜開眼,麵前?是垂落的長發,輕輕地掃過他的臉頰。那股心蕩神馳的香氣從她?身上蔓延。


    程似錦見到陸渺睜開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還睡嗎?”


    往常陸渺會一邊跟自己說“你?的職責現在是伺候程總”,一邊因為太困又縮回被子裏去。他確實嬌生慣養,身體沒有一絲經得起?辛勞的跡象,稍微熬點夜,都會難受得頭暈目眩。


    陸渺被這溫柔沙啞的聲音晃了神,他怔怔地看著程似錦,半晌道:“不?,我馬上起?來……今天幾點去公司?要吃點什?麽?”


    她?笑了笑:“你?會做?”


    陸渺反應了一下,低頭:“我不?會。聽做飯阿姨的……”


    “假裝賢惠。”程似錦起?身,“今天這麽乖,不?賴床。”


    陸渺看了一眼另一邊裝睡的韓玉書?,心說你?這個弟弟才比較會假裝。他跟著程似錦起?來洗漱,在衣帽間陪她?換衣服,他坐在玻璃牆的矮沙發上,換了一件稍長的白襯衫。


    襯衫下擺搭在腿上,胸口扣子沒係,敞開了好大一塊兒。他的鎖骨被領口遮了個邊兒,玻璃鏡子牆和四麵八方?的小燈照著,頭發顯得更?黑,肌膚白得發亮。


    程似錦穿上西裝,扭頭看到陸渺。


    他今天要去醫院,所以?著裝準備比較正式,要穿襯衫夾和正裝肩帶。陸渺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埋頭用?手抵著額頭,身上散發著沒睡好的茫然氣息,整個人遲鈍柔軟,像是可以?隨便?蹂|躪的毛絨玩偶。


    程似錦這麽想著。


    她?走過去,在陸渺沒反應過來時把他白皙的臉頰捏紅,頭發蓬鬆淩亂地翹起?一個邊兒。陸渺向後縮了縮,她?便?再度壓近,按著青年的手腕抵到玻璃牆壁上,鏡子映照出他的手,被摁著小小掙紮了一下,然後又默默放棄,蜷縮著手指,腕骨被掐著,跟反抗無?果的小貓似的。


    程似錦低頭親他。


    陸渺反常地抖了一下,他偏過頭躲開,被摁著的手腕都用?力地扭了一下,沒掙脫,她?牢牢地收緊握在掌心,聲音從斜上方?傳來。


    “躲什?麽?”程似錦有些看不?透他,好像昨天湊過來要抱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我以?為你?已經不?害怕了。”


    陸渺抬眼看她?,眼神裏莫名有些哀怨。他又低下頭,道:“……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你?。”程似錦無?奈道。


    “我寧願你?對我壞一點。這麽好算什?麽……”陸渺低聲喃喃道,然後說,“程似錦,你?怎麽睡得著的。”


    她?還是沒明白:“我為什?麽會睡不?著?”


    陸渺不?說話了,他盯著對方?的眼睛,那雙眼眸淡漠而穠豔,墨眸紅唇,襯著線條極鋒銳的唇鋒……他突然回抱,壓到她?懷裏埋頭咬了一口——牙齒印在脖頸上,一圈兒淺淺的齒痕。


    舔咬著磨出一個玫瑰色的印子。


    他好半天才鬆手,擠出來一句:“我討厭你?。”


    程似錦對著鏡子看了一眼,垂手摩挲著他腿上的刺青。紅色偏粉的心形落在上麵,撫摸時還能?仔細地感受出下方?遮蓋的疤痕。她?知道陸渺會討厭她?,而且就算再來一萬次,當時那股驚人的獲得感都會讓她?做出那個舉動,破壞性地、占有性地,做這種無?法複原的標記。


    她?捧著他的側頰,親了親對方?柔軟的唇。輕吻落在他那顆鮮紅的痣上,她?道:“好,你?盡管討厭下去吧。”


    第26章 =w=


    張瑾過?來接她。


    程似錦上車落座, 低頭整理?了幾下衣領,開口問:“有創可貼嗎?”


    張特助從公文包裏掏東西的手停下,她皺著眉從副駕駛回頭凝望, 目光尋覓地掃了幾輪,不知道程總磕碰到?了哪裏,直到?程似錦抬首, 她驀然瞥見對方脖頸上的玫瑰色吻痕,頓時麵色平靜地道:“有。”


    程似錦用創可貼簡單地蓋住痕跡。


    以前這種情?況不是沒有,但那個?為所欲為的人也隻會放肆這麽一次。程似錦不喜歡有人幹擾她工作,對這些在她身?上留下痕跡、試圖向她標榜所有權的事也很少容忍。


    但她這次並不生氣。


    程似錦到?公司忙了一上午。午休,特助在旁邊整理?一份項目文件夾,忽然一個?電話打進她的辦公室。


    隔間裏的另一個?小助理?接的, 邊接話邊倉促地看過?來。掛了電話,小助理?道:“夫人要過?來看程總。”


    張瑾回頭:“周淑珍周夫人?”


    小助理?點點頭。張瑾便伸手向下壓了壓,讓她坐下不用跟著,自己?下樓去接周淑珍。過?了幾分鍾,程似錦聽到?腳步聲抬頭, 看到?母親麵色紅潤地將幾枝鮮豔的、叫不出名字的花遞給小助理?, 讓她插進“你們程總”辦公桌的花瓶裏。


    “寶貝兒,”周淑珍知道她什?麽時候休息, 特意這時候過?來,“什?麽時候能忙到?個?頭兒啊?媽下周在東南會場開時裝秀, 選了幾個?特別好的模特,場上的媒體也安排的不錯, 你這日程我看著一堆沒用的會, 把那些雜事兒往後拖拖,出去散散心。”


    程似錦在屏幕滑動手指, 隨口道:“我去了可?不會給小愛德華的秀場增光添彩。”


    這位叫“小愛德華”的設計師,就是母親捧紅的。


    “乖乖,”周夫人有點不樂意了,“我是擔心你工作忙暈了頭,見誰都是低氣壓。前兩年你過?年回家都一臉不想活了,明明常健身?又總是檢查,還動不動就頭疼——好閨女,我就你這麽一個?骨肉,你把自己?折騰壞了,我和你爸看著不得心疼死了。”


    程似錦歎了口氣:“誰工作不會頭疼?這是常見症狀。”


    母親回憶起那時候的場麵,覺得很不好受,堅決道:“不成,你得給自個?兒放放假,也別拖了,下周連著年假一起放了,不然眼睛早晚熬壞。對了,你那個?小男朋友……叫什?麽來著。”


    “陸渺。”程似錦答。


    “對,陸渺。那孩子?講話很有談吐,還算討人喜歡。但他?家——”周淑珍攏著手放在身?前,盯著女兒道,“一點用處都沒有。”


    程似錦前麵含糊地“嗯”了幾聲,聽到?這兒才抬眼:“媽,你去查了?”


    “還用查麽。”周夫人道,“就算是以前的陸家,他?們家沒能耐教出個?繼承人來,接不了家業。陸建業跟趙婉如兩個?,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哪怕陸家沒有出事,我跟你爸也不考慮。”


    她想了想,又問:“難道小書?不好麽?他?不是到?你那裏去住了?”程似錦不答,周夫人忽然瞥見她脖頸上的創可?貼,細眉一蹙,連忙低頭用手捧住她的臉:“乖寶,這是在哪兒弄出來的。”


    周淑珍素來對這唯一的女兒愛惜至極。她喜歡韓玉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小書?乖巧懂事、知根知底,這就類似於“娶賢”這麽一個?說法。起碼周淑珍是覺得小書?賢惠幹淨,又是韓家的小公子?,身?份體麵。至於女兒在外麵有沒有人、是不是還跟陸渺纏綿恩愛,她其實壓根兒就不在意。


    程似錦抓住她的手拉下去,不太在意地圓過?去:“貓撓了一下。”


    周淑珍驚訝道:“小狗?它還會撓人?咱們小狗從小就不會的呀。”


    小狗剛接來的時候,就三個?月那麽大,在周夫人膝下養過?一陣子?。


    程似錦想到?陸渺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心中一樂,笑眯眯道:“看著乖,貓都是有點野性的,跟狗不一樣。”


    -


    確實跟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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