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這個字,出現在陸渺的口中,比出現在心甘情願討好她的人嘴裏更有意思、更能挑起她的毀滅欲。


    如果是程似錦出現,陸拂一定會見。正因如此,陸渺說這話的時候底氣全無。


    “隻要預約,病人自己有資格選擇跟來訪者見麵。”程似錦看著他的雙眼,語氣平淡,“說不定他過度悲傷之下就不用你養了。”


    “程總。”這是陸渺第一次這樣稱呼她,他的下唇被咬出一道齒痕,唇上的紅痣鮮豔如朱砂,“你不要去……不要告訴他,我……我可以陪你的,我不要錢,我求求你……”


    他伸手倉促慌張地解開衣服。


    看,不管是多麽有骨氣、多麽渾身是刺的人,隻要掐住他的軟肋,就會輕而易舉地得到他最珍惜的所有,包括他視為非賣品的人格和身體。


    那這是她想要的嗎?


    程似錦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陸渺解開了衣服。他的聲音異常地啞,身體透著極少受苦的白皙嬌貴,漂亮緊實的肌肉覆蓋在輪廓優雅的骨骼上,每一道線條都恰到好處,脖頸修長,鎖骨筆直,宛如藝術。藥效和慌亂的情緒堆疊在一起,讓他越是著急,反而越是解不開扣子。


    在眼眶裏積蓄已久的眼淚忽然間掉落下來,沒入程似錦色澤鮮豔的衣角。


    陸渺空空地吞咽了一下,喉結幹澀泛酸。他像是那天擦血跡一樣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衣服,但眼淚洇開的一小團陰影卻擦拭不去。


    “對不起。”


    程似錦聽到他低低地、極力克製中依舊帶著哽咽的小聲重複,“……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


    “我……”


    “我不會去了。”程似錦說,“你一點兒都不聰明,跟那幫人沒法打交道。最後給你一個機會,下個月十五號我會去華慶銀廈開會,大概傍晚的時候結束,如果你缺錢的話,可以來找我。如果你還是覺得寧願賣給任何人也不賣給我,或者覺得你的‘非賣品’意義重大到可以抵你弟弟的命,那麽錯過了那天,我再也不會見你。”


    第12章 12


    她說“不去”的時候,陸渺沒有立刻信任她。


    他望了過來,那雙濕潤清亮的眼睛像是在揣摩她話語中的可信度,就這麽觀察了一會兒。


    陸渺對於程似錦的緊張防備一直都存在,哪怕剛剛願意脫衣服的時候也一直都沒有卸去,他的手停在衣扣上,薄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很不安地再次低頭,垂落視線。


    真的不去了嗎?


    他試探地係好扣子,把手慢慢地、從她掌心裏抽出來。當這件突發事件的危機消失後,他又難以抑製地挪到了遠處跟她保持距離。藥效的餘韻讓他不得不掩藏自己,陸渺無法想象在她麵前失控的樣子……那還不如死了。


    “你生病了?”程似錦在他挪開時攥住他抽離的手腕。


    他渾身一僵,像是爪子被強行摁在原地的貓,怕激怒她,用微弱的力道抵抗,最後隻得到越來越緊的束縛。眼前的危機一過去,他就立馬劃清界限:“我沒有……你不用關心我,也沒必要找過來,我不會有事……的。”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餐廳後方過了環島的這條街很難打到車,車費昂貴,四周的各種會所不在少數,而他又渾身無力意識混亂,發生點什麽真不好說。


    “那個蔣……他做什麽了?”程似錦沒記住那個人的名字。但她熟知那個圈子裏麵對競爭對手的一些下作手段,她其實覺得這是無傷大雅的爭寵玩笑,以往隻會微笑著看這些人為了自己身邊男伴的位置而爭鬥。


    她很少下場,但陸渺絲毫沒有身在叢林的意識。家貓的爪牙在廝殺中連對方的皮都劃不破,何況還一無所有。


    “他,”她隻是簡單問了一句,卻給人極為值得依賴的錯覺,這樣的錯覺讓陸渺恍惚中下意識地想要說出來,但他馬上又再度驚醒——程似錦跟自己又沒有什麽關係。


    陸渺隻說了一個字,又沉默地閉上了嘴。他的衣服整齊地係好了,一直嚴絲合縫到最頂端的扣子。


    怎麽會有人笨到想跟要吃了自己的人傾訴。


    程似錦不曾逼問,隻是說:“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兒?”


    陸渺報了一個她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車開的不算慢,很快就送到了他暫住的地方。程似錦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破舊陰暗的單元門裏,喉嚨發癢,很想抽根煙。


    她展現出這個意圖時,煙盒被特助收走了。張助理很清楚老板從未對任何東西成癮,她也一直遵守程似錦對她的要求,嚴格做她保持分寸的尺,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您今天好像很不高興。”


    “有一點吧。”程似錦說,“監控發過來了嗎?”


    “發來了。”助理將手機掏出來,播放一段視頻。


    視頻裏顯示蔣令和陸渺一同穿過走廊的背影,銜接其他攝像頭拍攝部分,隨後是進入休息室,鎖門,獨自離開。


    “他是星空娛樂旗下的藝人,帶他的經紀人是杜敏的徒弟。他本人是任澄的後輩,目前的資源還算豐富。”特助說。


    程似錦隻看了一遍:“你給杜敏打個電話說一聲。”


    助理點了點頭,但沒有立即撥通電話,而是思索片刻,斟酌著問:“老板,如果他真的不來找呢?”


    昏黃的路燈在窗外飛掠而過。


    程似錦隨意地倚坐在後方,窗戶降下,秋末的寒風湧入進來,將她的發絲拂得稍稍淩亂。她似乎思考了一下,但仿佛又隻是在漫無目的地放空:“啊……那樣……”


    車內隻剩下徐徐吹動的風聲。她短暫地安靜了幾秒,隨後說:“耐性耗盡了就搶過來啊,暴力馴化。我想要卻得不到?世上還沒有這樣的東西。”


    張瑾後續的話語明顯被噎了一下,她頓了頓,說:“老板,你剛剛不是這麽說的。”


    她的職責很廣泛,幾乎要麵麵俱到、無懈可擊。張瑾也是跟著程老板時間最久的一位助理,在公司,她形同副總,而在程似錦身邊,她更如同一麵映照著“標準”與“底線”的鏡子,以完善程似錦對自己的自控要求。


    這句話有一點提醒的味道在。


    程似錦輕輕歎氣,隨後笑道:“所謂的原則和底線,很多時候隻是我覺得這麽做很無趣……但是強迫他好像挺有意思的。林琮他們總覺得我難討好,其實歸根結底,人的本性就是越難獲取就越感興趣,我跟他們也沒什麽區別。”


    不,區別還是有的。助理在心中想到,韓老板是圈內最殘暴的施虐者,她奉行我讓你疼痛是愛你的表現,所以她的一擲千金中帶著恐怖和血腥的味道,被她看中並不算什麽好事;林公子慣於將“美色”視為商品,永遠會麵帶笑容地將人榨幹最後一滴血液,虛榮偽善,貪婪冷血。


    她沒有說出來,隻是又問:“那下周末的慈善晚宴……”


    就像男性參宴要帶女伴一樣,像程似錦、韓玉筠這樣的女性受邀人,按照傳統一般也會挑選一個俊美懂事的男伴赴約。


    “去叫小任吧。”


    在醫院被經紀人接走後,任澄受到了星空娛樂的嚴格看管——當然,這並不是看管他不要爆出跟財閥的緋聞,而是讓他不要惹怒程似錦。任澄老實了很久,重新變得乖巧起來,就算兩人結束了關係,他也依舊樂意出現在程總身邊。


    -


    那天晚上,陸渺洗了個冷水澡,半夜有些發燒。


    他縮在被子裏,身體冷熱交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裏的感知朦朧而洶湧,仿佛有一隻溫柔而指節修長的手撫摸他的臉頰、觸碰他的脖頸與鎖骨,他急迫地渴求對方的撫摸,將哪怕那麽一點點親近都視為憐憫,像是狗一樣跪在地上搖尾乞憐,求她摸一摸自己的額頭。


    但那隻手還是鬆開了。


    陸渺驀然驚醒,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藥效還是吹了風的問題,他既困,又燒得非常厲害,爬起來吃了片藥,強撐著打開手機。


    從餐廳逃走之後,他一直逃避麵對現實。但逃避並沒有意義,最終還是要接受審判。


    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經理的未接電話,也沒有收到任何一條訓斥他要求他賠錢的消息。唯一一條來自於林大公子,林琮的號碼發了一條短信給他,寫得是:


    “暫時不要回來工作了,工資會打進你的新卡裏,不用擔心違約金。保養好自己的身體,別把臉累垮了。”


    裏麵就差直接說一句,你的身體和臉是我最在意的商品,千萬別貶值了。


    陸渺已經不會在被這種意有所指的暗示羞辱到,他反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鑽回了被子裏。後半截的夢境不再是那隻讓他受不了的手,而是堆疊的賬單和欠費通知,催債的電話鮮紅地一頁頁地出現在未接來電裏,還有曾經那個奢侈靡費、像是一個水晶籠子的陸家,精美的玻璃罩將他攏在不必吃苦的世界中……然後哢嚓一聲,夢境碎裂。


    次日清晨,陸渺去補齊了手術費。


    交完這四十萬之後,他也幾乎身無分文。住院費差不多隻能供他做完手術,後麵的每一天都沒有著落,陸渺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賬單。


    他掙不到能供養小拂的錢。


    這個結果再一次被確定了。這次,那顆努力填滿無底洞的心驀然變得很空茫寂靜,他停下腳步發了會兒呆。


    他站在陸拂的病房前,遲遲沒有進去。忽然間,裏麵的視頻換了,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一瞬,所有的血液從猛然從腳底湧回腦海,陸渺透過病房的後門玻璃向內望去,見到投影儀上那張豔麗而疏冷的臉。她講話很不客氣,麵對不懷好意的采訪時會很柔和地彎起眉目,似笑非笑地打量回去,語調優雅而肅殺。


    完全像是那種會玩弄目標的惡劣掠食者。


    她看起來如此危險,陸渺卻不知不覺地看了很久,他沒有意識到自己長久的失神,在反應過來時,他再也沒有了推開這扇門見陸拂的勇氣,轉頭落荒而逃。


    第13章 13


    晚宴臨近尾聲,程似錦多喝了幾杯,到主辦方準備的房間裏休息。


    任澄自然陪她一起去。


    房間的窗戶開著一道縫隙,脫離了紙醉金迷、衣香鬢影,混雜的香味在此刻逐漸消散,冰冷清寒的空氣湧了進來,吹動厚重的雙層落地窗簾。


    桌麵點著一盞小燈,映出半牆水波般的光。程似錦的手支住額頭,眼簾低垂,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一些困倦疲憊……她時常顯得很懶散、顯得玩世不恭,這種似有若無的疲倦感隻有在四下無人的時刻才會隱約出現在她的身上。


    在她膝蓋右側,男人的身影壓低下來,不顧形象地半跪在地上。他伸手解開她鞋上的金屬扣帶,粗跟皮鞋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程似錦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任澄揉了揉她的腳踝關節,動作熟稔。他很明白程似錦喜歡看什麽,於是從低處抬頭仰望她,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


    他名氣大漲,星途璀璨,這雙春情泛濫的桃花眼功不可沒。隻有在程似錦身邊,他才會如此仔細裝點自己,才會從眼底流露出一絲糾纏的野心。他得到了想要的所有,隨後貪婪的、得寸進尺地,想要得到程似錦的另眼相待,得到她的鍾情、她的愛。


    但程似錦望著他的眼神還是這麽寂靜。


    任澄的手挪動了上來,他慢慢靠近,湊近到兩人呼吸可聞的地步。她依舊鎮靜而溫和,看著對方貼過來輕輕地叫她:“姐姐。”


    程似錦交疊雙腿,換了個坐姿,“嗯”了一聲。


    任澄不甘心她止水一般的反應。他貼得更近,手臂越過去環住她,低聲道:“你已經看不上我了……你對我已經膩了,那為什麽還叫我來?”


    “那不叫了。”她隻是懶得篩選。


    “別。”任澄馬上打斷,他說,“我願意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你了。”


    他並不是貪圖報酬,即便程似錦從不虧待別人,但任澄寧願她不那麽界限分明。


    程似錦有些酒後的困意,但男人非要纏著她,黏糊糊地親近,貼著她說話。她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


    這樣的平靜讓任澄更加急躁了。他挾著程似錦的手,五指勾攏地扣入到指縫裏,指尖非常纏綿地摩挲片刻,然後拉著她的手落到腰間。


    程似錦卻沒有像曾經那樣伸進衣服裏,她垂手按住腰帶,屈指一挑,上麵的金屬扣就輕盈地打開。質量上乘的皮帶從他腰間抽出,握在她手裏。


    看到這一幕,任澄立即聯想到某些不健康的興趣。他喉結一緊,第一反應是對疼痛的憂慮,但馬上又拋在腦後,問:“……姐姐?你心情不好嗎?”


    “一點點。”程似錦說,“怎麽了,很明顯?”


    其實並不明顯,隻是她平日裏很少用皮帶抽人……任澄想著這句話旁敲側擊地追問:“是哪方麵的心情不好?”


    程似錦沒有回答,她的手隨意地扯了扯掌心的皮帶,這動作看得人脊背一涼。任澄將下頷放在她膝上:“姐姐……你輕一點。”


    程似錦低頭:“我以前有弄疼你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馴服貓咪法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道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道玄並收藏馴服貓咪法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