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青楓一把拽起地上的柏寂野,領著他走進那間暗無天日的禁閉室。


    周圍很黑,虞青楓鬆開了柏寂野的手,任由他墜入黑暗之中。


    在這種環境下,聽覺觸覺也就越發敏感。柏寂野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心髒也跟著飛速跳動起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指引著他。


    越往前走,身邊流動的空氣越冷。借著極其微弱的光芒,他隱約瞧見不遠處的地方泛著藍藍的幽光。


    直覺告訴他,那就是盡頭。


    柏寂野短暫地平複了心情,邁出第一個步子。


    “阿野。”


    有人在叫他。


    柏寂野愣在原地,來回追尋著。


    這個聲音,他不會認錯!


    “阿野……”


    柏寂野渾身血液在那一刻驟然凝固,四肢僵硬,不得動彈。


    “媽……”


    他的聲音含在嘴裏,模糊不清,又好像在這個不經意的瞬間,重新回到那個破舊的出租屋。


    陸韞茗帶著他逃了出來,收養了虞青楓。自那時起,母親性情大變,整日念念叨叨,說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胡話。


    她不讓柏寂野和其他人接觸,也不讓他上學,不讓他交朋友。


    當時的柏寂野不能理解,但依舊照做。現如今,他或許懂了母親嚴厲且極端性格背後的良苦用心。


    再後來,柏尚城找了這裏,帶著一群人闖進他們的家。


    陸韞茗在逃跑途中意外摔倒,柏寂野回頭想要拉她一把,卻聽到母親尤為恐懼的顫抖聲音。


    她說的是:“求你……求求你別殺我……”


    那一刻柏寂野究竟是什麽感覺,他不記得了。


    也許是震驚,也許是驚恐,又也許是意料之中。


    母親好像一直都不喜歡他。甚至那天夕陽西下,陸韞茗哭著抱住柏寂野,牽著他的手回家。很多年後柏寂野再次想起來,都認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再後來,陸韞茗被柏尚城抓了回去,沒多久她就病了。那天,柏寂野偷偷溜進醫院,想來見她一麵。


    趴在病房門口,他暗自試想著待會兒母親見到自己的驚喜神情。可才剛碰到門把手,病房裏就傳來果籃落地的聲音。


    緊接著響起的,是陸韞茗撕心裂肺的嘶吼:“滾出去!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


    “或許柏尚城真的做到了,他成功把柏寂野培養成了另一個自己。”


    “不,應該說那是一個比他自己還要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毫無一點人性的惡魔!”


    “……”


    那晚的夕陽豔得快要滴血。


    柏寂野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耳邊充斥著母親說過的那些話。


    後來,他依舊會去醫院看望母親。


    雖然隻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偷偷看上那麽一眼。


    半個月後,母親死了。


    他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不對,他本身就是沒人要的孩子。


    漸漸從回憶裏抽身,柏寂野苦澀地扯唇笑了。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所有人給予他的愛都是轉瞬即逝的,像煙火一樣,綻放在遙遠的天際。


    很美很美……


    可惜沒人教過他,伸手去抓煙火,手會被灼傷。


    此刻的這聲呼喚沒有回應,就像是多年前柏寂野無數次小心地試探,卻始終沒有得到母親的半個眼神。


    下一秒,幽光閃閃的盡頭傳來了渾厚的嗓音,宛若一道神的口諭。


    【因何而來?】


    不遠處的藍光倒映過來,盛在柏寂野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兩種顏色融合在一起,平添了一抹詭魅。


    他動了動唇,輕吐出兩個字,“欲望。”


    【求財或是求生?】


    【為愛或是為情?】


    柏寂野平靜地望過去,腦海中飛速地閃過十六年來的點點滴滴。


    所有人都說他是天生的玩家,所有人都以為他超塵拔俗,四大皆空。


    可他們似乎忘了,隻有欲望太強的人才會來到這裏。


    柏寂野,不求錢財,不為情愛。


    他說:“尋死。”


    我為尋死而來,我因尋死而生。


    沒有人知道,在陸韞茗死後,柏寂野到底去了哪裏。


    但如果有人意外去到當地最偏僻、最落敗的天橋橋洞底下一瞧,便能發現,那裏有一具無名男屍。


    年齡不過四五歲,卻比平常孩童都要瘦小。他沒有穿上衣,暴露在空氣外麵的肌膚泛著大片大片的紫青痕跡。再仔細看,就能觀察到他手臂上、後腰上、胸口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電擊痕跡。


    腹部上插著的那把刀,似乎是這孩子親手捅進去的。


    倘若你再有耐心一點,稍微在橋洞附近轉一圈,又會發現整個橋洞裏最溫暖的地方,躺著一窩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


    那年冬天很冷,小狗卻不覺得。


    因為有個善良可憐的孩子,把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給它們搭了窩。


    可惜從始至終都沒有人去到那裏。


    那座天橋太舊了,底下破破爛爛的也擋不住什麽風。當地的乞丐向來聰明,還沒入冬就已經給自己找好了去處。


    可是柏寂野也很聰明,怎麽會不知道新修的橋洞更加溫暖?


    是啊,那裏或許溫暖,是個過冬避寒的好地方,但卻不是一個合適的葬身地。


    次年春,施工隊伍來到這裏重修天橋。


    橋身橋柱盡數落下,是是非非都化為灰燼,隨風散了。


    那天來了很多圍觀的人,時不時就有人問起,橋洞下麵的小狗還活著嗎?


    來來往往,都是問小狗的。


    隻是問小狗的。


    有個姑娘笑著回答,“那一窩小狗嗎?早就被人領回家養著了,它們現在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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