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靜,光線很暗。


    隱隱流動的空氣涼絲絲的,像是潛入了海洋深處。


    池穢摸索著慢慢往前走,耳邊由遠到近地響起孩童的聲音。


    隨著音量的提高,他的視線也隨之變得清明。


    池穢下意識眨了眨眼,淚水潤濕了幹澀的瞳孔。再一睜眼,他又一次回到了那間舊教室。


    這裏和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麽區別,依舊破敗,依舊荒蕪。


    池穢環顧一圈,最後在眼前牆上的塗鴉處停住腳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與牆麵將觸未觸之際,孩童的笑聲緊接傳來。


    池穢有片刻的失神。


    這個聲音……他似乎在哪裏聽過。


    回憶在海底冒著水泡,發出的沉悶聲音充斥在池穢的大腦皮層,洗刷著往事,席卷過流年。


    池穢冷不丁地扭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彼時,池穢看清了眼前的所有。


    一時之間,海水似乎沸騰了,正在洶湧叫囂著往上盤旋。


    那一瞬間,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胸腔裏急劇跳動著的,到底是他的心髒,還是柏寂野的。


    因為池穢認出來了。


    此時站在自己麵前,左手被女人牽住,右手拿著畫筆往牆上塗塗畫畫的那個男孩……就是柏寂野。


    鼻骨和額骨連接處的那道疤痕,池穢不會認錯。


    時間在這一刹那仿佛被重新拉回十多年前,而錯失過那段光陰的池穢,能夠借著這個係統,窺探到柏寂野的內心世界。


    然後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先前看到的雜亂塗鴉,竟然出自柏寂野的手筆。原來所有人都說是孤苦伶仃的柏寂野,竟然也曾短暫地擁有過愛。


    池穢貪婪地看著,珍惜每一個畫麵,係統卻沒再給他機會。


    【歡迎各位玩家來到副本《無盡循環》】


    【難度:七顆星】


    【危險程度:兩顆星】


    【通關要求:無】


    【通關條件:無】


    【注:若通關失敗,玩家將變成副本裏的遊走npc】


    【背景輸入:“你”出生於一個商人家庭,父親柏尚城白手起家,創辦公司。母親陸韞茗出身名門,溫婉賢淑。二人情投意合,年少早早完婚。旁人皆是豔羨,認為他們兩人既是門當戶對,又是琴瑟和鳴。而你作為父母愛情的結晶,自然受到了外界不少關注。這一天,你回到家,看到匍匐在地且淚流滿麵的母親,你會……】


    【接下來,開啟副本初級模式——時空回溯】


    【請玩家柏寂野還原故事發展軌跡,加速主人公與“他”的相見】


    【祝你好運】


    係統提示音草草結束,池穢徹底僵在原地。


    眼前已經浮現出柏寂野的身影,可他依舊沒有回神。


    腦海中還在不停地回蕩著係統的提示任務——還原故事發展軌跡。


    而他自己的任務,是改變故事發展軌跡。


    兩個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的選擇。


    也就是說,在這場七星級難度的終極副本裏,他和柏寂野兩人之中,永遠都隻會有一個人活著走出來。


    不光如此,各自完成自己任務的過程當中,在係統的操控下,彼此早已越來越遠。


    最為可笑的是,他們做這一切努力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更加靠近對方,然後彼此相擁。


    可惜誰也沒有上帝視角,恰恰又碰上一個愛開玩笑,喜歡捉弄人的係統。即使在瀕臨失控,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它依舊致力於讓每一位玩家都遍體鱗傷地看著這世間風光。


    它不用動手,隻需借刀殺人。


    且那把刀的最後歸宿,不僅對準了受害者,也對準了“凶手”本身。


    池穢忽然感到慶幸。


    還好他走進了這扇門,穿過了這段年華,現在才有機會站在這裏,以俯瞰的角度縱觀全局。


    他看到柏寂野習慣性地推門而入,眼前一幕正如係統最後說的那樣:


    陸韞茗匍匐著,那雙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男孩驚慌失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肩上的書包沒來得及放下,就被一雙大手牢牢地拽住。


    男人磁性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語速很慢,甚至莫名沾了點詭異的溫柔。


    “阿野……”


    下一秒,男孩與身後站著的柏寂野齊刷刷地抬眼望過去。


    男人滿意地勾起唇角,沒有一絲猶豫,大手拽住女人的頭發,拚命往上拉。


    光憑男人毫無破綻的麵龐,很容易產生一種他沒怎麽使勁兒的錯覺。但如果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足以說明一切。


    笑意在他臉上肆意瘋長,像海草似的把【柏寂野】一整個人纏繞起來,捂住口鼻,鑽進口腔,落回到胃裏。


    窒息感與反胃感同時湧了上來,糅雜在一起,形成一張嚴絲合縫的大網,把人死死地罩在裏麵。


    男人察覺到【柏寂野】的恐懼,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全是病態的瘋狂。


    他咧著嘴角,一字一頓地說,“小狗不聽話,就要接受懲罰。”


    每說一個字,【柏寂野】就劇烈抖動一下。


    直到男人說完,他徐徐把目光落到陸韞茗身上,聲音斷斷續續,抖得不成語調,但還是能夠勉強聽出那兩個仿佛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字音。


    他說的是:“爸爸……”


    柏尚城大笑起來,陡然鬆開手,陸韞茗的頭沒了支撐,又重重地砸回地上。


    【柏寂野】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但這一小舉動很快被柏尚城捕捉到,他皺起眉,臉上掛著明顯的不悅。


    思忖片刻,他站直身子,抬高右腳……被擦得嶄亮的皮鞋壓在陸韞茗頭上,帶著皮鞋原有的難聞氣息。


    柏尚城朝【柏寂野】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邊。


    【柏寂野】看了看陸韞茗,良久才挪動腳步……


    柏尚城順勢勾住他的肩膀,即使是在詢問,語氣也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阿野,上學累了嗎?爸爸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願意嗎?”


    【柏寂野】沒敢吭聲,縮著脖子,一言不發。


    每當這個時候,柏尚城就會默認他十分樂意。


    “……”


    待二人走後,地上的陸韞茗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整理好衣服和頭發,又洗了把臉,最後把自己反鎖在了臥室裏麵。


    池穢注意到了,她渾身是傷,唯獨臉上沒有。


    細想便會明白背後的原因。


    池穢歎出一口氣,把視線移到原來門口的位置。


    這會兒柏寂野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臉上不是恐懼,也不是悲傷。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平靜。


    就好像……其實當事人並不是他。


    池穢沒由來地想起一個詞:脫敏療法。


    他思考的時候習慣性眯起眼睛,這也會使眼前柏寂野的輪廓變得模糊。


    影影綽綽之間,無數光影交疊。


    池穢突然很想當麵問他一句:


    十六年,困住你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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