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寂野的笑容頓時凝固,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努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就仿佛他現在正在發自內心地恭喜池穢。


    “這麽快?”柏寂野重新擠出一抹笑意,“不愧是我家寶寶……真棒。”


    像是偶然間觸碰到了某個敏感位置,柏寂野慌亂地站起身,糊裏糊塗地抹了把臉,在屋子裏來回轉悠。


    “那什麽……要收行李嗎?我幫你。”


    不待池穢出聲,柏寂野已經在衣櫃麵前彎下腰,動作又快又熟練,全程沒有抬頭。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勉強遮住自己通紅的雙眸。


    池穢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平靜地看著柏寂野瘋狂顫抖的手腕,看著他用一隻手握住另一隻手,企圖逼迫自己停止抖動。


    太狼狽了。


    明明柏寂野沒有回頭,但還是感受到了池穢灼熱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自嘲地笑了兩聲,不斷地說著抱歉,“你等等我……馬上就能收好,我送你走吧……”


    然後,柏寂野整個身子都縮成一團,不受控製地開始哽咽。


    壓抑在喉嚨口的嗚咽,聽得池穢心口絞痛,忽然間很想蹲下身再抱抱他。


    可是,再擁抱一次,就舍不得離開了。


    他平複好情緒,冷酷地打斷了柏寂野的舉動,“別收了,衣服我不要了。”


    果然,柏寂野拿衣服的手猛地一頓,黑發支棱的後腦勺似乎蔫了下去。


    他的聲音很輕,沒什麽別的複雜情緒,好像隻是單純地詢問,“那鞋子呢?”


    柏寂野終於轉過身,卻依舊坐在地上,艱難地仰頭看向池穢。


    “不要了。”


    柏寂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盆栽呢?”


    “不要了。”


    “地毯呢?”


    “……”


    固執的人啊,隻會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一遍一遍地挽留。


    池穢沒吭聲,沉默地與他對視。


    那一刻,柏寂野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眼底閃著死而複燃的火光。


    他繼續問,反複地問,聲音啞得不成語調,“電腦呢?”


    “書桌呢?”


    那……我呢?


    “柏寂野,我回來不是為了和你告別的。”池穢很輕地動了動唇,“而是……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落在了這裏。”


    柏寂野無措地仰望著他。


    下一秒,心肺俱碎。


    耳邊強烈的耳鳴聲轟然襲來,猝不及防的,擊碎了他全部希冀。


    隔了許久,他才聽清池穢接下來說的話。


    “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池穢整個人都出奇冷靜,“所有東西,我都不要了。”


    “……”


    又是一陣死寂。


    池穢盯著他看了幾秒,說:“柏寂野,再見。”


    柏寂野茫然地抬起手,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他想追出去,想挽留,想祈求……


    可到頭來才發現,本能真的不會騙人。


    他剛才明明是想要站起來的,告別這麽重要的場合,他怎麽能狼狽得跌坐在地?


    倘若某一天池穢偶爾想起他的時候,柏寂野還是希望能夠給他留下一個較好的印象,一個圓滿的結局。


    但是,本能促使他停下動作,沒有起身。


    直到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


    他站不起來。


    雙腿發軟發顫,任憑他怎麽努力,都會重新摔回地麵。


    可是,從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柏寂野就一直在為終會到來的離別而做準備。


    他比誰都要清醒,卻甘願清醒地墮落。


    但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這麽選擇。


    不後悔。


    凡是認識他的人,都會覺得他很好相處,什麽情緒心事都擺在明麵上,絕不藏著掖著。


    他也不像池穢那樣,口是心非,嘴硬心軟。


    他總是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


    以至於很多時候,沒人能夠分辨柏寂野口中的到底是真話假話,但礙於他滿臉真誠,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相信。


    再後來,或是自己造出的謊言,或是旁人傳出的謠言,即使被人誤解,他也懶得解釋。


    人活這一輩子,沒必要事事都斤斤計較,更何況千人千麵,萬人萬解,他沒辦法做到人人滿意,更沒辦法挨家挨戶地解釋過去。


    於是索性放任不管,也就愈發逍遙自在。


    僅此一招,這麽多年下來,次次效果驚人,唯獨在池穢這裏處處碰壁。


    其實他什麽都懂,什麽都明白。


    比如在稻田裏做出的那個假設,小心翼翼地朝前邁出試探性的一小步,在池穢毫不猶豫給出拒絕答案的時候,他依舊能夠沒心沒肺地笑著。


    比如提議要陪池穢過今後的每一年生日,在池穢回避話題說出那句新年快樂的時候,他依舊能夠插科打諢地說著。


    再比如那天從宿舍出去,池穢無心說的一句後悔……


    他聽到了,聽得一清二楚。


    哪怕池穢的沉默就是變相地給出答案,他仍舊能夠強迫自己不去計較。


    哪怕池穢真的後悔了,柏寂野也不會怪他。


    他很早就說過,他們隻是試試。


    嚐試的過程,有開始,自然也有結束。


    所以柏寂野隻會把全部錯誤歸結於自己。


    是他自己做得不夠好,這才沒能留住池穢。


    短暫地擁有過,他已經很幸運了。


    柏寂野痛苦地閉上眼睛,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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