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紗內裏的支架,是一具沒有頭顱的白骨。


    女人再次望過來,眼裏沒有多餘的情緒,像一潭死水。


    她動了動龜裂的唇,輕吐出一句話,“漂亮吧,她是我媽媽。”


    刹那間,池穢感覺自己渾身都冷透了,像是被泡在冰窟裏麵。


    眼前的種種都可以證明,女人母親的死狀尤其慘烈,甚至被頭身分離。人頭有著自己的意識,找到了一個新的軀體,然後化成鬼魂,尋找女兒。


    而女兒似乎是被人困在了這裏,母親的屍骨也被有心之人拿來作為婚紗展示架。


    下一秒,門被推開。


    向之晏來了。


    女人的臉上終於有了波瀾,那是明顯的慌亂與憎惡,根本掩蓋不住。


    她下意識離向之晏遠了些,連連後退的步子,卻被向之晏輕而易舉地彌補上來。


    向之晏邁出長腿,很快逼近女人,全程的目光都沒有分給池穢,也不知是刻意偽裝出來的,還是發自內心的對女人的關切。


    他站在女人身旁,親昵地攬住女人的腰,然後緩慢地轉過身,臉上掛著溫柔且善解人意的笑,對池穢說:“是小童彈鋼琴打擾到你了嗎?”


    池穢警惕地搖搖頭,沒說話。


    見狀,向之晏既不惱,也不刨根問底,而是微微垂頭,當著池穢的麵與之耳鬢廝磨。


    “小童,我跟你說過的,受傷了就不要再彈鋼琴了,怎麽不聽話?”


    向之晏好看的劍眉略微皺起,語氣卻聽不出幾分責怪的意味,反倒像是縱容著愛人所有的小情緒和小別扭。


    這種場合,任憑誰來觀看,都會覺得他們一定彼此相愛。


    如果忽略掉女人臉上的抗拒,以及裸露在外的那具白骨,池穢也會堅定不移地這樣認為。


    向之晏和女人挨得很近,池穢看不清他們藏匿在黑暗之中的身後舉動,隻能看到向之晏靠近女人的耳畔,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女人聽完,臉色瞬間變了。


    不出片刻,便轉變為一種病態的乖順。


    向之晏滿意地俯身,輕吻著女人的額頭,隨後退開身子,讓女人回去休息。


    池穢本以為她會離開地下室,沒曾想,女人沒有猶豫,轉身走進了身後的屋子,開門的間隙,池穢注意到了,屋子裏麵依舊一片黑暗。


    他愣了神,直到向之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向先生,抱歉。”池穢迅速頷首,擔心向之晏為此辭退了自己。


    沉默良久,向之晏忽然扯了扯唇角,聲音染上哭腔,“她是我的未婚妻,叫做童淮橘,是一位著名的畫家、鋼琴家。”


    “很高的成就,對吧?”


    池穢遲疑地點點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向之晏歎息著,把目光投向牆上的畫,“我們高中相戀,大學見父母,一畢業就準備結婚,一切都很幸福美好,直到她媽媽意外離世……給了她很大的打擊。”


    “她開始變得焦慮,敏感,多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甚至……出現幻覺。”


    回憶起這些,向之晏似乎承受著莫大的痛苦,眉頭緊鎖,嗓音發啞,“她站在十八樓往下看,說她看到媽媽就在樓下朝自己揮手,我拚命攔著她,她又紅著眼眶問我,為什麽不讓她們母女二人相見。”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了半個多月,我熬不住了,逼著她去了醫院。”


    “醫生說,她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但她又哭又鬧,不願意住院,我隻好拿了藥,帶她回家。”


    向之晏說:“她曾經說,她這輩子最喜愛的三樣東西,一是畫畫,二是鋼琴,三是我……所以我為了讓她盡快好起來,為她開了一家畫廊。”


    “確實,她的狀態在一天一天變好,我以為這是上天給予我們的恩賜,卻沒想到,這隻是災難的開始。”


    池穢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向之晏。


    向之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起來狼狽極了,“那天,是畫廊開業的第一天,很多客人慕名而來,她告訴我,這是她最最難忘的一天。”


    “我看著她出門,來到畫廊,招待客人……又看著她掏出小刀,對準我,淒厲地喊著:我要殺了你!那一刻,我感覺我的五髒六腑都碎掉了。”


    “在場很多客人,其中有人報了警,警察來到現場,把她的腦袋摁在地上。看到她在流淚,我心軟了,主動靠近她,結果,她掙紮起身,一刀捅進了我的小腹。”


    “客人們再也忍不住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說她是個瘋子……鮮血淌了一地,我渾身都冷,沒在意別人的聲音,我覺得,真正發瘋的人是我。”


    向之晏說到這裏,淚水早已流了滿麵,“我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哪怕她在嘶吼,在手腳並用地推開我,可我依舊忘不了,她第一次紅著臉頰說愛我的那天。”


    “再然後,這件事情傳遍了,媒體都在報道:著名畫家童淮橘發瘋捅傷未婚夫……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在意,但我抵不住悠悠眾口,她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畫廊也不再有客人光顧。”


    “有的人在唏噓天妒英才,有的人在暗自幸災樂禍,還有的人在感慨世事無常,而我什麽都不在意,我隻是愛她。”


    向之晏再也撐不住了,靠著牆,緩緩落回地麵。


    “經曆了這些事情,她再也畫不出正常的畫作,每隔一天,畫不出東西,她就親手拔掉自己的一根指甲,像是在跟自己慪氣。我攔不住她,等到十根指甲全部拔完,她也不能彈鋼琴了。”


    “我家裏人都在勸我和她分開,但我知道,她已經失去了自己最喜愛的兩樣東西,而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惦念。”


    “她什麽都沒有了,但她還有我,也隻有我……”向之晏茫然地抬起頭,即使滿臉淚痕,眼神卻無比堅定,“所以,我不能離開,我會娶她。”


    池穢的目光又落回到那具白骨上麵。


    向之晏主動解釋,“這是她上網買的,假的,你放心,別害怕。”


    池穢猶豫了一下,開始思考童淮橘的命運。


    係統說,他的任務就是改變女主人公的悲慘命運,那麽當下這個女主人公是誰,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既然她的過往已經浮現,池穢便要深究造成童淮橘發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麽。


    起碼他不認為,僅僅隻是因為母親的死亡。


    不過事事都說不準,他不能太過武斷。


    但很明顯,隻要盡快安排童淮橘和母親見上一麵,就一定能夠收獲或多或少的重要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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