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後,是兩百背持盾牌,箭羽整齊,身體健壯, 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士。


    隊伍的末尾是一列手持長劍的甲士,肅容而行,身上的盔甲也給行路帶去些許光亮。


    征旗飄繡帶,畫戟列明霞。寶劍凝光彩,長槍纓繞花。


    如此行仗,威風赫赫,斷然不敢有宵小近身。


    而當中是一處尊貴不凡的車駕。龍鳳扇、山河扇,輝煌錦繡般掩映在撩起的簾子前,簾子後的小幾上擺著冉冉香爐。隱約可見內裏車壁珠璣,香菸無斷。


    「這日食,什麽時候消去?」雲繚霧繞的車廂內,撲出一個懶洋洋的、低而沉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隨侍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回陛下,這天比之前已經稍稍亮了些,等到了洛水城定能天光大放。」


    另一名侍從躬身補充:「天上無日,但大楚無所憂慮——陛下您在這地上呢。」


    這話的意思是說他就是地上之日呢。當今大楚皇帝林鈞睿不發一言地聽完這等諂媚奉承之言,少頃,微微從榻上起了身,問:「朕怎麽聽說日食都是上天以為人皇無德,以此降下警示呢。」


    這話便不怎麽好回答,縱使這位皇帝一向是個好玩樂、不掩飾的主,也是不願承認自己無德的。


    「陛下有錯。」一個人上前一拱手,說出令人為之色變的話,不過話鋒忽地一轉,「錯在沒有早早拔除妖族禍害,以至於妖族蒙蔽上天,降下此兆!」


    其他人紛紛將目光隱晦地投向了在皇帝身邊端坐的存在。


    一意想要跟著皇帝出行的麗妃。


    皇帝專寵麗妃,答應了她的請求。而自皇帝登基以來,宮中每有荒淫之事傳出,總與這麗妃脫不了關係。


    ——妖妃!定然是妖妃!


    皇帝卻想起了一件事:「日前,朕在殿內見到異象,一少年手持蓮花而天降星光,想必是河神……還是一個惑人的妖物呢?」


    皇帝的手指微微收緊,像是回到當時手腳冰涼、心神皆震的情景中去。


    眾臣第一次聽說此事,自然無法給出意見。


    「愛妃當時也看到了吧,那是神是妖?」


    麗妃輕輕搖頭:「臣妾如何會知道呢,是妖也好,是神也好,陛下不都是想要見到他的嗎?」


    當日在她勸皇帝早日動身後,皇帝立即吩咐了下去。


    「愛妃說得對,若有妖像愛妃這般美貌傾國,朕也是喜歡到不捨得殺的!」


    說完後,皇帝凝神不語,看著有些難安與疑惑。


    而麗妃聽完後眼神微閃。


    麵對著匯聚在她身上、陡然尖銳的視線,她幽幽一嘆,拜在皇帝膝前:


    「陛下羞煞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當得傾國二字呢。而臣妾令陛下說出喜歡妖這種話,臣妾也真是一個罪人了。」


    「臣妾懇請陛下讓臣妾聞於上天,以此向上天請罪。」


    皇帝訝異:「愛妃要怎麽做呢?」


    麗妃起身,婷婷裊裊地走過那幾名針對她的大臣身邊,然後皓腕之間紅綢一盪,纏到前麵鼓吹之車的傘蓋之上,手腕一收一縮,整個人便飄然飛向了傘蓋。


    「臣妾慚愧,隻會些娛人歌舞。」


    「咚。」鞋履點在傘蓋上,發出鼓點般的聲響。


    大臣驚而勸道:「麗妃娘娘焉至於此啊!妃位之尊,豈能隨意作舞……」


    麗妃大聲嗬斥:「我何敢吝惜自身呢!隻是奏曲以聞上天,求寬恕己罪、替陛下向上天澄過罷了!」


    皇帝臉色變化了一瞬,隨即臉色一肅,拍拍手,讓侍女遞了一把琵琶上去。


    「愛妃此心,當合朕心。愛妃此言,必能聲聞於天!」


    一時間,官員麵麵相覷,竟分不清皇帝是否真的愛護這位傳聞中極盡寵愛的麗妃了。也也許,皇帝本就是這樣喜好玩樂、路途上寂寞而想見寵妃跳舞之人。


    畢竟,都能以人皇之尊說出喜歡妖這種話。


    於是,麗妃在傘蓋上從容作舞。


    抱金槽,玉釵纖股,撥龍香柏木,纖長手指慢撚輕拋,更別說如削雪肩,縈臂紅綢。眾大臣不敢再看,隻道這位麗妃果真有禍國之姿。


    漸漸地,琵琶之音飄如雲外,竟蓋過了下麵鼓出的笙簫。


    麗妃心有所感,忽然回首。


    秋水般的眼眸對上了在樹下棲息的一隻老龜。


    老龜抬眼,樹後則掩映著一片長滿蓮花的小湖。


    蓮花搖曳,似在窺視帝王儀駕。看得麗妃回首,紛紛受到驚嚇般縮了回去。


    老龜伸長脖子,對著一眾蓮花搖頭。


    車隊繼續行進。過了許久。


    麗妃微微一笑,指尖曲調陡變。


    銀甲淒清間,聲聲迸碎燈盞!


    聲逐朱弦之中,遠方洛水城上空震盪漸散。


    皇帝悚然而驚,問道:「愛妃可有感念於天?」


    蹦!


    一指彈破驚飛鳥!


    天空拂過一隻龐大的金色利爪,有紅羽若雲霞。


    車隊驟然一停。


    眾多護衛身上爆發星光,直撲天上紅羽。


    皇帝身後,出現閃爍的仙人身影。


    萬籟俱寂中,卻傳來了愈來愈近的噠噠聲。


    支離破碎的燈火被清風咽下,燈光黯淡處,突然亮起一簇白光。


    在漫長的行進途中,這一抹白色格外地耀眼。


    一聲清悅鹿鳴,接上了先前斷了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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