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漸漸暗淡的陽光下——無頭的屍體與美麗的女人,沉默的男孩與呆立的男人們。


    被轟開的、原本是嘴的大洞裏的槍, 在眾人呆呆的視線中,「哢」得掉在了地上, 然後被粘液帶出一段距離, 靠到了林行韜的鞋子。


    夫人露出了一個堪稱悲憫聖潔的表情。


    然而隻有林行韜知道她並非是同情這樣突如其來的慘劇,因為他聽到夫人的輕聲細語:


    「可惜那位最近名聲大噪的畫家沒有在這裏。」


    「多麽美妙的靈感, 他一定可以創作出取悅我的傑作。」


    她停了一下, 轉向呆立的警官們。


    「尊敬的先生們,我對你們的痛苦十分理解。但也要請你們諒解, 我的孩子同樣受到了驚嚇。」


    「你們可以帶著這具可憐的屍體, 還有那邊的那兩具, 盡快離開我的花園嗎?」


    「如果你們願意。」她隨意地一指遠處,「那邊的我的女兒,你們也可以一併帶走。」


    見警官們受到打擊、遲遲沒有動作,她繼續柔聲說:


    「我會告訴其他人,我的女兒奧德蕾是被羅斯——那位偽裝成狗的食屍鬼所殺,奧德蕾的屍體吸引來了另一位食屍鬼。」


    「你們的隊長失手之下殺死了隊員, 然後愧疚自殺。」


    「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淡淡地為這次事件下了結論。


    警官們麵麵相覷,而在林行韜對麵、隊長身後的雷諾終於在死死咬著牙中驚醒。


    隻有他暴怒地大喊:


    「不!我不相信!」


    「我們的隊長怎麽會失手殺人!這比莫尼耶伯爵死於過度勞累還要可笑!」


    他下意識盯住了林行韜。


    「是魔鬼,是魔鬼迷惑了他!我決不承認隊長自己做出了那種事!」


    林行韜對著他歪了下頭,他一抖,轉而環視起其他人的臉。


    那些一路上大膽地開著貴族玩笑的隊員們,此時卻好像被食屍鬼啃去了聲帶。


    雷諾額角的青筋跳動著,初出茅廬的澎湃熱血與他敬愛的隊長之死令他口不擇言。


    「喂,你們說話啊,你們難道怕區區一個子爵了嗎!」


    「明明是他教會我們要有尊嚴,不要對貴族卑躬屈膝,不要掩蓋真相!」


    「你們怎麽能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看著照顧我們的隊長——隊長死了依舊是罪人!他會被剝奪所有的榮譽,被晾幹在神殿前!」


    隊員們沉默著,他們中甚至有人還在悄悄地盯著夫人看。


    沉默有時候是無知,是怯弱,是愚鈍。


    還有可能是幫凶。


    夫人饒有興致地等著他說完。而林行韜凝視著雷諾那一雙深處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此時的雷諾因為這一雙清醒而淩厲的眼睛而與其他人截然不同起來。


    夫人輕聲說:「那他怎麽樣。」


    林行韜對雷諾說:「區區一個子爵?」


    他揚起屬於孩子的天真笑意,笑道:「你真有意思,平民的雷諾警官。」


    「媽媽!」他激動地伸手一指,「讓他做警備隊的隊長吧!我相信一個膽子大的人肯定可以從食屍鬼的手下保護好所有的貴族!」


    夫人於是說好。


    「親愛的路易斯,那就當做是他教你開槍的回報。」


    雷諾愣住了。


    兩名一大一小的貴族都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以自己警備隊隊員的身份和某些甚至可以淩駕於貴族之上的特權而自豪。


    但他這時才發現,其實他什麽也不是。


    他再次環視了一圈拿複雜視線打量他的同事們,咬著牙,心裏翻湧著各種各樣的情緒。


    最終,他看到了路易斯的眼神。


    那眼神和他想像中的戲謔和冷漠不太一樣。


    一頓之後,他脫下了帽子,右手捏著帽前簷中間,然後身體立正。


    隔著一具悲慘的屍體,他刻意不看真正給予他職位的子爵夫人,而是注視著路易斯,行了一個嚴謹的鞠躬禮。


    帶著宣誓的意味,他說:


    「雷諾·克勞瑟萬分感謝路易斯少爺和子爵夫人的另眼相看。」


    「在下以工業之神信徒的榮譽發誓,一定會查清真相,履行身為警備員一員的責任,膽子大的我肯定可以從食屍鬼的手下保護好所有的貴族。」


    「與平民。」


    「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見到您,再見。」


    雷諾抱起地上的隊長屍體,轉身。


    他剛才冷靜的話語著實令人刮目相看,但沉重而踉蹌的腳步還是透露出了他的痛苦與悲憤。


    其他隊員也紛紛帶上兩具食屍鬼的屍體,告辭離開。


    「一場鬧劇。」夫人略微不滿地說,「媽媽晚餐本來要帶你們中的一個去參加宴會。」


    「媽媽,現在還能去嗎?」白著一張臉的盧卡斯小心地湊過來問。


    「不可以喲盧卡斯,那是一個享受美食的宴會。裏麵珍貴的肉類處理起來很費工夫,一旦遲到了就再也享受不到真正的美味了。」


    「不過,就在這幾天宴會還會再次舉行,我們說不定還能遇到那位厲害的畫家。」


    我們——夫人是對著林行韜說的。夫人想帶去的人是路易斯。


    而此時的林行韜注視著警官們遠去的背影。天色漸晚,他們越走越遠的背影就像畫布中的一個個黑色感嘆號,不太直的那種,但足夠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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