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的心智浸沒在龐大而無可名狀的黑暗之潮中,這片由饑餓的“本體”所投射出的陰影比他想象的還要規模驚人,而這龐大的規模卻又正像是“饑餓”本應有的姿態——那是懸浮在所有生靈頭頂,深埋在所有生靈心底的,最巨大、最原始的恐怖。


    而後,他在這陰影的深處察覺到了那個正緩慢漂浮蠕動著的……“實體”。


    他很難說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它仿佛有無數的觸須和臃腫增生的血肉團塊,其本體的每一部分又在不斷改變形態,甚至像是在隨著於生的注視而實時坍塌出新的結構或缺口,它的表麵一片漆黑,然而在那些觸須交織的深處,卻又仿佛隱藏著不斷變幻的色彩,帶著讓人心智漸漸迷失的錯亂質感。


    而在於生察覺到那東西的一瞬間,那東西也察覺了於生的存在。


    根本來不及反應,那東西內部眨眼間便蔓延出了無數新的觸須和分支結構,飽含惡意的觸須瞬息而至,猛然纏繞上了於生的心智。


    於生感覺有一萬個聲音在自己的“頭腦”中轟然炸裂,他無從抵擋和躲閃,自己的心智便已經和某個更加龐大的東西建立了無可挽回的聯係,那東西在他的意識深處嘶吼著,傳遞著狂亂而又可怕的念頭,但下一秒,於生便察覺到那東西似乎並沒有真正的理智和思維——


    那隻是某種龐大而野性的“本能”,而他所感覺到的那些狂亂意念和蠱惑,隻是這個龐大本能為了“捕獵”而擬態出的工具。


    那來源於它曾經吞噬過的那些生靈,是他們在饑餓盡頭的瘋狂與絕望,是那些受害者臨終哀嚎的殘響,這一切共同匯聚成了這怪物全部的惡意,讓這個原本隻是本能聚合體的東西逐漸成長到了今天,甚至變成了一個會主動“覓食”,主動蠱惑和逼迫獵物的強大“實體”。


    而它還在飛快成長著,原本隻是擬態出的思維能力,現在正逐漸變成它真正的“思想”!


    現在,它開始嚐試拆解於生的心智,嚐試將眼前的不速之客也化作自己新的“養料”。


    心智漸漸“溶解”的感覺傳來,於生覺得自己正在被迅速“消化”,在變成那怪物的一部分,他拚盡全力嚐試掙脫那些纏繞著自己的觸須,卻發現自己掙紮的力量越強,那些觸須的力量也跟著變強!


    而就在這時,於生忽然感覺到了什麽。


    他猛地看向那片在黑暗中不斷蠕動的龐大實體,下一秒,他便看到那黑暗深處的斑斕色彩中突兀地浮現出了無數雙形態各異的眼睛,而其中一雙眼睛……是他的。


    他又感覺視野一陣搖晃,在黑暗中又看到無數觸須向前延伸,觸須的盡頭纏繞著一個正在不斷掙紮的人形虛影。


    他感覺那怪物正在消化和吸收自己。


    他感覺自己正在吞噬什麽東西。


    他在進食。


    他在進食。


    就在於生幾乎無法分辨自己的視角到底在何處,無法再分清自己與那怪物之間的界限在何處的時刻,艾琳的驚呼聲突然從黑暗深處隱隱傳來——


    “臥槽?!”


    下一秒,於生感覺到了猛烈的下墜。


    上次那難受至極的猛醒經曆,他瞬間再來了一次。


    於生猛然睜開了眼睛,頭腦中劇烈的刺痛、轟鳴以及渾身上下傳來的痛楚眨眼間淹沒了所有的感知,他翻過身,扶著床頭櫃劇烈幹嘔,甚至想要把自己的心髒都吐出來,卻什麽都吐不出來,而一直過了漫長的十幾秒鍾,這可怕的後遺症才終於漸漸消退下去。


    於生扶著床頭櫃,艱難地撐著自己起身,看到熹微的晨光正透過窗簾灑進室內,看到背著畫框的人偶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小小的臉上帶著大大的不安和緊張。


    “你沒事吧?!還是你嗎?”艾琳手腳並用地蹭蹭蹭爬了過來,抓著於生的胳膊使勁搖晃,“還記得我是誰嗎?”


    “別晃,別晃,還暈著呢……臥槽,怎麽全身疼……”於生趕緊打斷這個人偶,“我醒了,艾琳,我沒事。”


    艾琳瞪著眼睛看了於生好幾秒鍾,這才終於鬆開手:“你嚇死我了你!你你你……你突然就跟死了一樣,心智反應都消失了!然後又突然活過來,整個心智亂成一團,我都不知道自己叫醒的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艾琳一連說了好幾個“嚇死我了”,顯然真是被嚇得夠嗆,於生卻很難有多餘的精力去安撫這個小人偶,與“饑餓”建立深度鏈接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仍舊殘留在心底,甚至仿佛仍舊殘留著一片龐大的陰影,於生努力擺脫著它的影響,靠在床頭上喘息了很久,才終於讓頭腦徹底清醒過來。


    “艾琳,那東西很危險。”他說道。


    小人偶站在於生肚子上:“我當然知道危險啊!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那東西危險!”


    “不,我是說那東西比你所知的還危險——它就快真正地學會思考了。”


    艾琳瞪著眼睛愣住了。


    “它原本隻有本能,是在吞噬了無數心智之後,它才學會了逼迫和蠱惑的手段,”於生靠在床頭,注視著艾琳的眼睛,“簡單粗暴的獵殺隻能得到有限的‘養分’,將一個心智逼迫蠱惑到發瘋則能夠得到驚人的‘營養’,那東西不是一開始就懂得這些的,它是漸漸學會的,而現在……它幾乎就要出現真正的思考活動了。”


    艾琳臉上終於漸漸露出一絲驚恐之情,但緊接著,她卻忽然反應過來了另一件事。


    “你怎麽會知道?!”人偶猛地湊了過來,臉幾乎貼著於生的鼻尖,“你……”


    “……我和那東西建立了深度鏈接,比我們一開始計劃的還要深,”於生沒有隱瞞,“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甚至成了那怪物的一部分……於是在黑暗深處,我看到了它最原始的形態,以及它不斷成長的秘密。”


    “臥……臥槽!”艾琳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緊接著便是一陣疾風驟雨版的嗶嗶,“我早就說過這不行!這很危險!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你還非要試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完犢子了啊!肯定紮根了啊!你都不是被盯上了,你都被它啃了啊!‘饑餓’絕對在你心智裏紮根了啊啊啊啊——完啦!都-完-啦!”


    小人偶咋咋呼呼的動靜越來越大,在床上和於生肚子上到處亂爬,於生幾次想打斷都未果,到最後不得不強行把她提溜到了半空來讓她安靜下來:“冷靜點,艾琳,你冷靜點。”


    “冷靜個x哦!‘饑餓’已經在你心底紮根了!你自己都一點不帶緊張的嗎?!”艾琳在半空晃晃悠悠,“它會在你的心智中成長,越長越大,然後‘砰’!你就完犢子了!哪怕你躲在現實世界也一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別說你會複活!這玩意兒紮根在你的心智裏!你的身體能更新,心智也能嗎?你確認死了再活就能擺脫這種‘紮根’嗎?”


    於生當然知道這一切,但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心底卻無半點生命正在走向倒計時的危急感,甚至連最近越來越靈的“靈性直覺”都沒有向自己示警。


    他隻是從理智層麵上知道情況危險,心中卻充盈著一種反常的平靜。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這種平靜表現得太過,那樣艾琳會更加抓狂的。


    “隻要在那之前消滅了‘饑餓’……我是說,殺死那個對我產生影響的‘實體實例’,就不會有問題了,是吧?”於生嚐試著轉移艾琳的注意力,“‘紮根’的部分需要一定時間才會爆發出來,我們還有時間。”


    “時間……對,還有時間,趕快,要趕快!”艾琳果然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同時也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自己正被抓在半空,“你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咱們立即就出發,去幹掉那個‘實體實例’,對對對,馬上就走,趁你還沒什麽感覺……”


    於生輕輕呼了口氣,把艾琳放到床上,準備起身下地。


    但他的動作剛一放大,立馬就感覺到一陣陣酸痛從四肢百骸傳來,登時倒吸一口冷氣。


    “嘶!怎麽這麽疼……”於生錯愕地低頭看著自己,“我明明記得上次‘猛醒’之後很快後遺症就消失了啊……而且那時候身上也不疼的,我這怎麽感覺跟被人打了一樣……”


    他這邊說著,旁邊前一秒還著急忙慌的人偶卻忽然安靜下來,然後艾琳一邊不動聲色地朝床尾爬一邊小聲嘀嘀咕咕:“有……有時候‘猛醒’也是會產生一些肢體上的後遺症的嘛……”


    “不對!”於生一下子反應過來,扒拉開自己的袖子,“我就是被人打了——我胳膊上還有牙印!”


    艾琳這時候已經爬到床尾了:“你睡覺磨牙,自己啃的。”


    “這麽小的牙印你說是我自己啃的?”


    “我這不是為了叫你起來嗎!常規手段叫不醒那不得用點非常規的?”


    艾琳站在床尾雙手叉腰理直氣壯,然後扭頭跳到地上,撒丫子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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