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廚房關好門,打開油煙機,伴隨著機器運行時吵鬧的噪聲,於生卻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就好像廚房那扇薄薄的木門和抽油煙機鬧騰的聲音幫他把一個混亂詭異的世界暫時隔絕在了外麵——他終於回到了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甚至可以暫時假裝自己不是在那座巨大而詭異的“界城”,而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個真正的“家”裏。


    這座大房子處處都跟他原本的“家”不一樣,但唯有這個小小的廚房,很接近他記憶裏的結構,所以在這個世界稍微安頓下來之後,他就盡可能地把這裏布置成了自己熟悉的模樣。


    每天在這裏做飯的時候,他都假裝自己還在真正的家裏,假裝自己那天早上不曾推開家門,不曾邁步踏進一座充斥著詭異陰影的陌生之城——有時候在這裏忙忙碌碌,他甚至會覺得隻要自己一抬頭,就會隔著窗戶看到往日裏熟悉的街景,看到廚房外麵的老街沐浴在橘紅色的雲霞中,而泛紅的陽光在記憶中的居民樓外牆上流淌……


    但窗外的景色總會打破他這些短暫的想象,現在從窗外看出去,他隻能看到一片光禿禿的空地以及不遠處低矮老舊的平房,這裏沒什麽居民樓,倒是有不少亂七八糟的電線杆子,而記憶中那溫暖愜意的天空,他已經很久不曾看到了。


    這座城市的天光總是要麽白亮得刺眼,要麽昏暗得壓心。


    於生歎了口氣,順手拉上了玻璃外的百葉窗,不去關注外麵那看起來似乎永遠都影影綽綽的夜幕。


    摘菜洗菜,熱鍋涼油,蔥花爆香之後麻利地把食材下鍋,聽著鍋子裏傳來的刺啦聲響,於生又聽到門外傳來電視節目的動靜——這座古怪的城市倒是有著包括電視、手機等在內的一係列信息獲取渠道,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裏,他對這“界城”的許多了解便幾乎全都是通過收看電視節目和刷手機新聞來實現的,而即便到了現在,這也是他了解這個“世界”的重要途徑之一。


    “於生!電視聲音太小啦!幫我調大一點!拜托啦!”


    門外突然傳來了女孩子咋咋呼呼的聲音,於生一下子被嚇了一跳,手一抖險些把菜翻到鍋外麵去。


    他都差點忘了外麵還有個艾琳。


    以前他在廚房裏炒菜的時候外邊可沒人說話!


    “等著!”於生相當不客氣地大聲回了一句,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她倒是挺自來熟……”


    不過很快他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


    行吧,也好,也是給這房子裏增添了點“人氣”,好歹是個動靜。


    又過了一會,於生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了出來,他把碗盤擺在餐桌上,順手把餐桌對麵的電視調大了兩格音量,接著便背對著電視坐在了艾琳的畫框對麵——他自己吃飯的時候是沒有看電視的習慣的,但會開著當個背景音,這一點倒是不會跟隻能從固定角度看電視的艾琳搶位置。


    艾琳在油畫裏抱著個玩具熊伸長脖子看了看桌上的飯菜,眼神一會瞟一眼節目一會瞟一眼餐桌,嘀嘀咕咕:“挺豐盛啊……”


    “都是些家常菜,”於生隨口說道,“我挺喜歡做飯的。”


    “哦。”艾琳哦了一聲,又繼續老老實實地看電視,但在於生開始吃飯之後她又探著頭往餐桌上瞟,憋了好一會,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就光你吃著我看著啊?”


    於生抬起眼皮,伸筷子在艾琳的畫框前晃了晃:“你吃一口?”


    艾琳瞪著眼睛,但緊接著又垂下腦袋,開始跟自己生悶氣。


    “……行吧行吧,走個形式。”於生一看對方這模樣也感覺無奈,歎了口氣便又從廚房拿了個空碗,從自己的碗裏分了點飯菜進去,伸手放在艾琳的畫框前,“給你留碗筷了啊——你就當聞個味兒吧,反正最後還是我吃的。”


    艾琳皺著眉頭看著畫框前麵的飯碗,想了想覺得也行,便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湊到畫框邊緣,一張臉幾乎占據了畫框一半的麵積,很認真地看著於生:“好吧,也行——謝謝啊,你還挺替人著想的……”


    於生低頭扒了口飯,含混地應著聲,然後一抬頭就看到了畫框裏隻露著個頭像的艾琳,緊接著目光又放在了畫框前的飯碗上,突然覺得好像有哪不對勁……


    艾琳一點都沒察覺出不對來,她倒是對於生突然發呆有點奇怪:“你愣什麽呢?”


    於生趕緊低頭又扒了兩口飯,又抬頭看著艾琳——


    黑沉沉的畫框,黑沉沉的背景,人偶少女的頭像,還有畫像前的一碗飯菜。


    整個一音容宛在,笑貌猶存.jpg。


    他臉上的肌肉頓時就抽了兩下,但憋了半天還是沒敢把心裏聯想的事兒說出來——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艾琳罵人可難聽了。


    事已至此隻能幹飯,他隻能假裝無事發生,在艾琳疑惑的目光中埋頭猛吃,中間盡量不去看桌子對麵音容宛在的那位……


    一頓飯吃的跟靈堂聚餐似的。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於生擦了擦嘴,趕緊撤走了艾琳畫框前方所有的杯盤碗碟,往廚房水池裏一扔,準備泡到明天早起再洗——主要是腰還是很疼,在水池子前麵彎腰洗碗對現在的他而言有點負擔。


    但碗可以不洗,垃圾不能不扔,這季節廚房裏的垃圾袋可不能留在家過夜——他忍著腰疼收拾了一下垃圾,拎著袋子往門外走。


    正在看電視的艾琳抬頭好奇地問了一句:“哎,這麽晚了你去哪?”


    “我在自己家還得跟你匯報啊?”於生沒好氣地回了這個過於自來熟的畫中人偶一句,但還是抬了抬手裏的垃圾袋給對方看,“我出門扔個垃圾。”


    “哦,那你早點回來,”艾琳的目光已經重新落在電視上,“這麽大個房子,我一個人害怕,萬一進來賊呢……”


    於生翻了個白眼,心說這麽個陰森森的大房子,真要有人進來第一眼看見一個跟幽靈似的身影在一幅畫裏晃來晃去,先嚇死的絕對不是畫裏那位,就艾琳這狀態,賊進來都得先報警……


    但這話沒好意思當著艾琳的麵說出來。


    於生搖了搖頭,腹誹兩句來到門口,換上出門的鞋之後伸手握住了大門的門把。


    他手中微微用力,轉動,推開。


    不知為何,他突然回憶起了兩個月前,那個普普通通的,仿佛是自己普通人生中每一個普通日子般的早晨。


    那時的他就像現在一樣,推開家中大門,走到門外,便走進了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詭異城市中,到現在也沒能回去——


    腦海中怪異的聯想一閃而過,於生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推門出去。


    枯枝被踩斷的清脆聲音打破了山穀中的寂靜,寒涼的夜風中裹挾著某種令人不安的腐朽、腥臭氣味,空氣中的冷意讓隻穿著單衣出門的於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然後他用了好幾秒鍾,才讓自己剛才瞬間停止運行的大腦重新啟動起來。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荒蕪傾頹的碎石之間,遠處的夜色中仿佛是一片陰森怪誕的密林,又有兩側的高山在夜空中聳立,就如沉默無言的猙獰巨人,從兩旁俯瞰著穀底,帶來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重壓迫感。


    於生整個人都僵硬在這冷夜中,隨後慢慢回頭,看向自己來時的地方。


    一片坍塌傾頹的碎磚爛瓦映入眼簾,看起來像是一座早在百年前便荒廢、倒塌的破廟,一扇破破爛爛的門——或許隻能說是歪斜的門框上搭著半片門板——孤零零地佇立在廢墟中,夜風吹來,破門板和碎石的夾縫中便傳來空洞的嗚咽。


    於生瞪著眼睛:“這是給我幹哪來了……”


    他終於漸漸明白過來。


    伴隨著自己“開門”的動作,兩個月前發生過的事情重演了。


    他再次被扔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而且這比兩個月前還糟糕——那座巨大而詭異的“界城”雖然跟自己從小出生長大的“界城”有許多不同,但至少同樣是一座能夠讓人生存下去的現代化都市,可這一次情況卻不太妙。


    他被扔到了一片曠野。


    前有莽林,左右險山,身後隻有一座塌了不知多少年的破廟——於生看了一眼都覺得這地方不原地刷新三五十個山賊或者幾個狼妖狐仙都對不起這地形地貌……


    而他手裏唯一擁有的,就一袋剛從家裏拎出來的廚房垃圾……


    於生想了想,心裏罵的可難聽了。


    而就在下一秒,在於生心中的芬芳雅言正噴薄而出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從他腦海中傳來——


    “於生!電視沒信號啦!你啥時候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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