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麵條,時間也差不多了。庾渺和王陵重新披上鬥篷,提起燈籠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庾渺在拐角的路口停下腳步回望大司馬府,卻見倚在門口的石獅子邊的賀洗塵朝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然後揮手告別。


    庾渺想到他本是保護百姓免受戰亂顛沛流離之苦的大將軍,如今卻在洛陽腹背受敵,整日應付蠅營狗苟之人的算計,不由得眼睛一酸,忽然大聲喊道:「吾友!」


    些微的動靜從旁側的屋子中傳來,把王陵嚇得一抖,罵道:「傻子麽你!」卻拉起她的手一邊跑一邊喊:「吾友!」


    野狐巷盡頭的賀洗塵眨眨眼睛,望著消失在路口的身影,輕聲道:「吾友。」


    *


    這一晚的夜談盡興又略顯悵惘。王陵在馬車上和庾渺對罵了一路,把她送回家後,自己才駕車回烏衣巷。天色剛翻出魚肚白,張憐在門口等了整夜,一見王陵便哭得梨花帶雨:「陵兒,你總算回來了!」


    王陵心裏厭煩又無可奈何,隻能扶起他的手臂勸道:「爹爹,陵兒隻是去與朋友敘舊。」


    「敘舊何至於徹夜不回?若不是你的母親徹夜不回,酒後失言,我們怎會落到這種地步?」張憐繼續哭道,「陵兒,家中唯獨你一人能撐起門庭,你切要上進些!否則,族內那些老而不死的宗老便會來欺辱咱們!你是爹爹唯一的指望!」


    王陵皺起眉,緊抿的唇角似乎隱藏著痛苦和疲倦。


    「陵兒會盡力。」她最終還是安慰道,「陵兒會庇佑門庭,庇佑弟妹,庇佑爹爹。」


    但是——


    「陵兒現在隻想睡一覺。」


    ***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漫山遍野的桃樹開得異常熱烈,艷麗如胭脂。枝頭紅色的彩帶和薰香的紙箋隨風搖擺,興許是某家郎君祈求姻緣的祈願。寺廟裏熟悉的誦經聲和香火味,更是增添了幾分祥和的氣息。


    賀洗塵忽然想起他和柳寧等人,在湖山古剎殘破的牆頭喝酒觀星。抱衡君最不安分,在山下買了幾個皮影,愣是張羅出一場「老鼠娶親」的好戲。柳寧在旁邊看他們胡鬧,高興了也許還樂意拿出一壺桂花酒,變成蛇形吐著猩紅的蛇信子噝噝地舔著酒喝。


    重華寺住持從大殿中退出來,便看見可止小兒夜啼的大司馬倏地露出一個懷念而柔軟的笑容。她頓下腳步,默念了聲佛號才走上前說道:「大司馬,陛下的念珠在此。」


    一百零八顆阿修羅子串成的念珠通體漆黑,光澤純淨,襯得賀洗塵的手腕如凝霜般冷白。他毫不在意地將念珠揣進懷中,雙手合十低眉順眼說道:「多謝住持,在下先行告辭。」


    聽小皇帝說,在重華寺修行的五年,她每天都用這串念珠冥想入定。幾個月不見甚是想念,於是求他取回念珠,新婚之夜好贈予郎君做定情信物。


    賀洗塵心想行吧,還能多一日閑暇。這廝也不講究,取了佛珠轉身就繼續往山上走——此處桃紅柳綠,草長鶯飛,倒是個清靜的好去處。


    他興致一起,便隨手撿起一根枯枝,踩著羊腸小道,踏入煙霧微茫的空山。行至半途,春雨驟降。賀洗塵慌忙鑽進桃花林中,落英繽紛,沾了一身的桃花瓣。隻見一座小庵遺世獨立,在雲雨下靜默不語。


    「「不見時」?」賀洗塵躲在屋簷下,拍掉頭髮上、衣襟上的雨珠,抬頭見庵堂的名字如此怪異,禁不住有些好奇。他試探地敲了一下門,半晌後,庵中忽然傳來衰老的應聲:「進來吧。」


    要按從前在江湖上看的話本,裏頭不是狐狸大仙就是美人蛇。賀洗塵暗暗罵自己胡思亂想,才斂容推門而入。


    「打擾主人家了。」


    「山居少有人來,倒是第一次有郎君到此處。」


    賀洗塵一凜:「……前輩說笑了。」


    「我眼睛瞎了,耳朵可沒聾,你過來。」他似乎有些不悅,放下手裏的木魚,掀開屋前的簾幔。這老者年約七十,眼睛隻有眼白,佝僂著腰,說話卻威嚴十足,「哼,我雖說十年沒見生人,但女娃子和男娃子,我會分不出清?你莫不是以為掐起嗓子,就能騙過我?」


    賀洗塵平日說話確實刻意控製聲線往中性邊上靠,如今被一個素昧平生的瞎眼老爺子揭穿,一時哭笑不得。他掃了眼四周,沉吟一下,走上前去:「是晚輩錯了。晚輩孤身上山求姻緣,怕遭旁人取笑、賊人惦記,才故意打扮成女郎模樣。」他滿嘴胡言,聽起來卻異常誠懇。


    老者似乎十分嫌棄:「佛祖菩薩要是能送人好姻緣,世間還哪來那麽多癡男怨女。」他側著耳朵,從漫天雨聲中分辯出賀洗塵袖子滴答滴答的水聲,不由得板起臉喝道,「也不帶把傘!要是著涼了,有你好受的!」


    誰說歸隱深山的都是閑雲野鶴,眼前的老者明明暴躁得很!


    賀洗塵幹笑幾聲,就見老者從內室拿出一件外衣:「把濕衣服晾到亭中,山上風大,一會兒就可以吹幹。雨約莫也要停了,等會自個兒離開,不必告訴我。」


    他利落地囑咐好所有事情,便回到內室午睡。


    賀洗塵笑了笑,沿著長廊走到涼亭。徐徐的日光透過桃林照進庵堂,山風凜冽,夾著花香吹散霧氣,將桃花瓣打落春泥中。


    他謹慎慣了,隻脫掉蟒紋對襟披風和濕透的黑靴,盤腿坐在亭邊,聽雨聲淅淅瀝瀝。亭台上匯集的雨水從飛簷流下,洗淨台階上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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