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洗塵不置可否,信步踏進積雪的庭中:「洛陽比會稽大,人心也詭秘幾層。傅清臣雖說是我的表姊,卻也無法盡信。此次設宴,試探居多。」


    三公之上,掌天下軍,即使是這樣的高官,在王謝等累世勛貴麵前,也隻是不入流的草莽寒門。賀洗塵年紀輕輕,位極人臣,日子卻不見得好過。


    被自己的死鬼老娘廢黜的皇帝指不定視他為眼中釘,顯赫大族虎視眈眈。前有狼後有虎,他若站得穩腳跟,族中老幼自然平安無事,倘若一著不慎,則血流成河。


    燃城打開油紙傘追上去,撐在他頭頂,低聲道:「家主又忘了,您該叫尚書丞一句珣姊,再不濟也得喚聲傅尚書。」


    「……哦。」賀洗塵虛心受教。


    ***


    這個世界的女人比賀洗塵以前遇到的都要高,力氣也大,穿著打扮不是霓裳步搖,而是羽扇綸巾,瀟灑俊逸。而男人倒是與之前一般無二,隻是力氣小點,體質虛點,還要負責生兒育女。顛倒的怪異萬相構成了女子讀書入仕、經商打仗,男子洗手做羹湯的奇異場景。


    賀洗塵初到的時候,滿院子都是號哭聲。等他睜開眼睛,坐在床邊的梁煜卻不見絲毫欣喜,神色凝重。隔天梁家便傳出大郎君病死,孿生的二女郎病癒的消息。


    從此,梁慢變成梁道,賀郎君成了賀女郎。知情的人一個個都死了,現在隻剩下三個人保守這個秘密。


    「阿姊喜歡山水詩?」馬車上的梁愔拿著一本《荷鋤集》,看了幾眼說道,「五年前青牛山人、苦齋居士和騎驢道人橫空出世,才華橫溢,可惜如今不知隱居何處,隻留下這一本詩集。」


    詩集上正翻到署名「青牛山人」的見誌詩,賀洗塵想起當年三人遊學,不禁彎起嘴角笑罵:「哈,這老牛鼻子明明憂國憂民的很,還偏偏寫什麽歸隱田園的鬼詩。」


    「阿姊認識她們?」梁愔問道。


    「不認識。」賀洗塵笑嘻嘻地否認,可瞧他神態,卻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梁愔垂下眼皮,合上詩集。


    *


    「哦豁!梁二郎已到前街。」


    「總算請到她了。」


    「畢竟梁傅是姻親,總要給些麵子。」


    「誰給誰麵子還不一定,梁家發跡不過三代,哪能和世家大族相提並論?」


    「慎言慎言!」


    傅家遞的帖子上說是家宴,可世家姻緣盤枝錯節,隔著幾百裏遠都算是從姊妹,沾親帶故、品階又高的名門子弟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打發小輩準備厚禮、腆著臉皮來試探虛實。傅華珣進退有禮,耳朵聽著角落裏的窸窸窣窣,麵上卻仍舊是溫和的笑意。


    「祖父,聽說愔哥兒也一同來了。」她輕聲說道。


    「那孩子性格孤僻,竟也願意出來?待會兒讓華璋照看好他,別讓人衝撞了。」老者名喚王閑,身份尊貴。年輕的時候是王家最賢淑的郎君,後來嫁到傅家生了一雙兒女,經歷喪妻喪子之痛,性格卻強悍了不少。


    「你那個不爭氣的母親在哪兒?」


    傅華珣回道:「昨晚吃醉酒,如今還沒醒轉。」


    王閑眼中閃過恨鐵不成鋼的怨惱:「她的親親外甥在洛陽四麵楚歌,她沒能幫襯著點也就算了,還如此不思進取!」


    傅華珣有心安慰,忽聽門外嘈雜,行禮作揖聲夾在一起,女婢跑進來通報:「老太爺,梁家馬車到了!」


    她心中一動,便見人潮中分開一條路,賀洗塵與梁愔並肩緩步而來,細雪落在鬢髮和肩頭,行走間如林下風氣,正是世人追求的清遠虛靜。


    「怎麽不打個傘?」老太爺急忙三兩步走過去,握起梁愔冷冰冰的手責怪道。


    梁愔與生父十分相似,都是素雅淡然的眉目,老太爺難免傷感,眼圈泛紅,深深看了他幾眼才轉向賀洗塵那邊——梁家出了這麽一枝芝蘭玉樹,單說容止風骨,王謝也難有人企及。


    「祖父,外頭天冷,進去說話罷。」傅華珣溫聲提議道。


    屋內的酒席早已擺好,此刻等來主人公,琴瑟歌舞,一併響起。賀洗塵與老太爺拉完家常,出來又說了一番場麵話,盡數收好各人的阿諛奉承,才坐下喝了一杯溫酒。幸好小輩們還沒學得家中長輩的精明狡猾,充其量也就一隻小螞蚱,蹦躂蹦躂自己就消停了,要不可有夠他受的。


    窗外的雪停了,枝頭上積著白素,屋內的酒宴正到興頭。


    謝延與眾人投壺,喝了一輪酒,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抬眼一瞧,對麵的賀洗塵恰好端起酒樽仰頭飲下,一舉一動清峻通脫。她大概也是醉得糊塗了,隻愣愣地盯著賀洗塵瞧。


    「珣姊,那小姑娘是誰?」賀洗塵被她盯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身旁的傅華珣。


    傅華珣神色微異,隨後附在他耳邊介紹道:「那是謝延謝七郎,南郡公之女。束髮之年,論起輩分,我們卻得叫她一句姑姑。」


    溫熱的鼻息拂過耳廓,賀洗塵不動聲色地微側過身,隨後鬆鬆散散地朝謝延拱手道:「小郡公。」


    謝延一腦子混沌酒氣被他這一聲笑意綿綿的「小郡公」叫得散去大半,眨了幾下眼睛,才遲鈍地也拱手回禮:「大司馬……」卻不小心碰倒盛酒的酒器,打濕玄色大袖,袖口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著酒水。


    她向來張揚,酒醒了腦筋也活泛起來,當即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問道:「梁君年少有為,建功立業,恐怕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不知可有鍾意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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