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雪吟還要再探尋,掌中被賀蘭玨塞了剛做的烤魚。


    魚肉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鄭雪吟的饑餓再次被喚醒,口中生出津液,而賀蘭玨已拂袖熄滅篝火,再揚一揚袖,地上連灰燼都沒有剩下。


    殿門被合起,賀蘭玨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鄭雪吟想著他那些傷是怎麽?回?事,無?意識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烤魚。


    “!”


    鄭雪吟張大了眼,震驚地再咬一口。


    好吃好吃好吃。


    媽媽咪呀,賀蘭玨的廚藝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


    雲俏等候在台階前,看到賀蘭玨出來,立即拱手?道:“小師叔,林墨白?要見您。”


    “何事?”


    “他沒說,隻說是和鄭雪吟有關。”


    林墨白?和其他極樂宗弟子都被關在冰獄,依據罪行,要被關押個?百八十年?不等。


    通往冰獄的,有個?降魔劍陣,是為防止魔宗來劫囚。明鏡似的湖泊兩端以木橋連接,波瀾不驚的水底便?是劍陣所在。


    賀蘭玨走在木橋上。


    平靜的水麵蕩開一圈圈波紋,那波紋越蕩越急,形成無?數個?小漩渦,直至上千把劍影破水而出,織成的劍網罩住了頭頂的天幕。


    雲俏大吃一驚:“劍陣怎麽?回?事?難道有魔宗來襲?”


    入這劍陣的,隻她和賀蘭玨二人?,分明沒有魔宗弟子。


    與雲俏的驚慌失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賀蘭玨麵如止水的反應,隻見他右手?兩指並攏,牽引著體內靈力,動作瀟灑地淩空劃了幾下,那些來勢洶洶的長劍似被無?形的屏障阻擋,凝滯在半空中。


    賀蘭玨拂散漫天劍氣,再以指為引,操控著那些飛劍落回?水麵。


    待湖麵漣漪消失,萬般喧囂歸於風平浪靜,周遭寂靜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雲俏咂舌,自言自語道:“約莫是劍陣出現問題了,回?頭得去稟明謝師伯。”


    謝師伯便?是謝九華,明心劍宗有大半事務都是他在打理,任誰都看得出來賀蘭玨無?意掌教?的位置,將來有意推選他做正式的掌教?。


    *


    冰獄內,林墨白?如願見到了賀蘭玨。


    三十六道雷刑,將少年?渾身的銳氣打磨掉了一半,他盤著腿坐在角落裏,陰影罩住大半張臉。


    從冰獄出來後?,賀蘭玨交給雲俏一樁任務。


    數日後?,雲俏回?歸。


    “小師叔,去核實過了,鄭雪吟被林墨白?和戚語桐二人?抓回?極樂宗後?,的確被樓少微關了三年?,那三年?隻有林墨白?偶爾會去給她喂辟穀丹,以及替她診脈,確定身體狀況。”


    沈縈風死在樓少微手?裏,鄭雪吟是樓少微的徒弟,說心裏對她沒有遷怒是假的,然?而說起鄭雪吟被囚的那三年?,雲俏還是有些不好受。


    關押鄭雪吟的地宮裏設了一個?小型法陣,陣法啟動過後?,隔絕所有天光和聲音,如置身空無?之界。


    雲俏親自去試過了,隻在裏麵待上半個?時辰都受不了,她還是在明心劍宗長大的,將心境早已修得不同一般人?,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這樣被關上三年?,隻怕是會瘋掉的。


    難怪鄭雪吟精神如常的被放出去以後?,樓少微驚歎她絕佳的心性,出於惜才,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還重新將她收為徒弟。


    雲俏無?法得知那三年?鄭雪吟是如何做到不瘋的。


    盡管帶著仇恨的立場去審判她的經曆,在得知這樣的事情後?,她做不到如拂去塵埃般不在意。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如實這件事稟報給賀蘭玨。


    鄭雪吟被關押三年?的事是林墨白?提出來的,那個?少年?興許是憐惜鄭雪吟,想幫她減輕罪行,興許是為擾亂賀蘭玨的心境,陷他於萬劫不複的境地。


    有這樣的鐵證,的確證明了那三年?極樂宗門人?所行惡事,鄭雪吟並未參與。


    雲俏說完這些話,迫不及待去觀察賀蘭玨的反應。


    賀蘭玨的雙眸沉靜得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大海。


    就如同那日林墨白?將這件事告知,同樣無?人?能窺見他平靜的雙目之下究竟醞釀著什麽?樣的波瀾。


    *


    鄭雪吟將賀蘭玨留下的烤魚吃的一條不剩,最後?意猶未盡的將魚骨嘬了好幾遍,直至嘬不出什麽?味兒?才舍得放下。


    她坐在那一地的魚骨頭中思考,為什麽?賀蘭玨脫胎換骨了以後?,廚藝也跟著脫胎換骨了。


    沒有了那雙能做出一級致癌物的手?,賀蘭玨還是賀蘭玨嗎?


    接下來的數日,鄭雪吟都在期待著賀蘭玨的到來,因為,那意味著她又能吃上他做的飯了。


    賀蘭玨一直再未出現。


    鄭雪吟又過上了吃辟穀丹的日子。辟穀丹沒滋沒味的,吞它跟吞泥丸子沒什麽?區別?。


    殿門始終緊閉著,月光從頭頂天窗的縫隙中瀉下,隻有那麽?一束,吝嗇極了。


    鄭雪吟被抓回?來,已分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沒有接觸過外麵的世?界,她攤開手?掌,讓那束微微泛涼的月光落在掌心。


    此刻,連這落在掌心的月光都是自由的。


    鄭雪吟看得雙目發癡。


    一隻螢火蟲自黑夜裏飛來,碧綠的微光,如同星星一閃一閃的。


    螢火蟲飛到鄭雪吟的麵前。


    鄭雪吟兩隻手?合攏,將它困在掌中,又慢慢張開手?掌,探眼去望。


    螢火蟲嘭地散落成無?數星光,鄭雪吟便?在這漫天的“星光”裏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


    螢火湮滅在黑暗中。


    片刻後?,殿門被人?推開,賀蘭玨披了一身月色,緩步至鄭雪吟身前。


    第63章 愛瘋長


    鄭雪吟陷入了噩夢,夢裏?的她眉頭緊蹙,呼吸越來越急促。


    賀蘭玨很清楚這樣的噩夢她不是第一回 ?做。


    重逢的那日,客棧中?,賀蘭玨曾無聲無息地立在她的床頭,他被月光拉長的漆黑影子,如同海水,將她納進了自?己的懷抱。


    他冷眼旁觀她的噩夢。


    從她零碎的夢囈中?可判斷,她夢見了自?己。沉在海底的自?己將她拽進海中?,為自?己陪葬。


    事實上,賀蘭玨的確有過這樣的想法。


    困在深海的那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當時沒能抓住鄭雪吟一同墜入這海底。


    那樣,他們連腐爛都是在一起?的。


    殺了她,這三個字成為他活下來的唯一信念。


    後來,他終於從歸墟之國活著?回?來,迎麵?痛擊他的,是師尊和師姐的死。


    明心劍宗上百名弟子,皆死在樓少微的伏擊中?,頃刻間,那座清冷的山頭,又添了百座新墳。


    新仇加舊恨,注定他和鄭雪吟之間不死不休。


    他以為他恨她,恨她恨到要將她挫骨揚灰,方能消弭這潑天?的恨意。


    所?有沸騰的殺意,在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毫無預兆地被擊了個潰散。


    客棧的那一晚,他沒有殺她。


    流沙海再次相見,他依舊沒有殺她。


    拔除掉情人蠱的那夜,借著?山霧掩去全部心事,她纖細的脖子就在自?己的掌中?,隻需用力一擰,骨骼便會碎在他指尖——他仍然無法下手殺了她。


    她已成為無法根除的心魔,越是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越是來勢凶猛,勢不可擋。


    明心劍宗修行?要訣,欲滅心魔,先會心魔,心懷坦蕩,無畏無懼。


    既然她已成為他的心魔,就從根源上解決,接納她,麵?對她,讓她不再成為他的心魔。


    他順遂心中?所?想,借著?除魔的名義,將她私囚在自?己的殿中?,日複一日,任心魔再熾烈,等到他探清自?己執念的來源,窺見她偽裝背後的醜惡模樣,坦然將她斬於劍下,心魔就會不攻自?破。


    他自?以為耽於她的皮相,溺於她的媚骨,在他的折磨逼迫下,她終於變作他最厭惡的輕賤模樣,他非但沒有棄如敝履,破除迷障,心中?那股無名的赤焰反而越燒越是熾烈。


    原來,即便她褪去金玉的外表,露出?貪婪怯弱的內心,他還是喜歡她。


    從前情人蠱種在身?體裏?,他還可將所?有言行?都歸咎於情人蠱的控製,如今沒有了情人蠱,麵?對這赤.裸裸的真相,如遭到當頭一擊,不可避免地陷落進一種自?我?厭棄的情緒中?。


    隻有通過鈍器,在肌膚上劃下深可見骨的傷痕,這些自?我?厭棄的情緒才能稍稍得到緩解。


    於是,從重逢開?始算起?,他每對鄭雪吟心軟一次,就在自?己的身?上劃下一道傷。


    這是在為他自?己贖罪,也是在為鄭雪吟贖罪。


    最嚴重的一次,是他在師尊師姐等上百座墳塋前,幾?近刺中?心髒的那一刀。


    那是在懺悔他曾身?為刑懲院的掌院,卻徇私枉法,給鄭雪吟用了術法,將本該她承受的刑罰,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他替鄭雪吟承受雷刑,又生受這一刀,險些枉送了性命。


    鳳靈因此事與他爭吵過,還揚言要蠱惑他的心智,替他殺死鄭雪吟。這已經觸犯到他的逆鱗,他將鳳靈封印了起?來作為處罰。


    他輕撫腕間的紅玉菩提,解除了鳳靈的封印。


    鳳靈許久沒有同他溝通,解了封印後第一時間認錯:“主人,我?不該頂撞您,您的所?作所?為,我?的確無權置喙。主人是人,更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是沒有錯的,是我?僭越了。”


    賀蘭玨沒有搭理鳳靈的恭維,上古神獸在人間呆久了,也學會了人間的那套阿諛奉承。


    鄭雪吟的噩夢已到了尾聲?,她的眼皮劇烈顫動著?,將要睜開?眼時,賀蘭玨張開?五指,懸在她的麵?龐三寸處,施了個安神咒。


    咒術才施到一半,鄭雪吟猛地掀了下眼皮,半夢半醒間,抓住了他的手。


    賀蘭玨靈息一亂,手僵在半空。


    她捉住賀蘭玨的手貼在自?己的麵?頰上,輕聲?歎息:“又夢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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