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那馮得才何事?!


    憑他也?配?


    也?是經由此事,趙琅才驚覺,原來?不知何時起,尤妲窈已不再是那個閑暇無聊時,可隨意召喚來?與他談天解悶可有可無般的存在,而是在不知不覺中,在他心?中落了?根,順著血脈蔓延,浸魂入骨,再難分舍。


    時不待人?。


    還未待他整理好激蕩起的翻湧思緒,就?又傳來?馮家帶著人?上?尤府上?門提親的消息,聽聞此事,他隻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就?好似心?中有樣放不下?舍不了?的珍貴之物,隨時就?要?被人?奪了?去……幸好,幸好聽說那尤老爺並未應允,婚約未能成立。


    ……


    哪怕隻作為個旁觀者,也?能體會?到傳聞之離譜,過程之跌宕,結果之起伏。


    想想那尤娘子身?在其中,必然滋味隻會?更不好受。


    這麽一想,望著畫紙上?那張燦若芙蕖的麵龐,趙琅隻覺愈發不好受了?。


    想來?此等危難時刻,若有人?能陪伴在她身?側,溫聲?撫慰上?幾句,她必會?好受上?許多,滿腹腔的委屈也?能有些傾泄之地吧?也?罷,左右是他思念更甚,又何苦再端什麽貴公子的架子?或在情愛中,適度卑微些,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在意呢。


    “去小花枝巷,給尤娘子傳信。


    道我尋得幾本上?好的字帖相贈,邀她明日未時四刻於書齋一聚。”


    未曾想到已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公子竟還要?與那尤大娘子往來?。小廝詫然之下?,並未立即行?動,可趙琅斜乜了?他一眼,語中透著十足十的堅決,“去!”眼見小廝不情願起身?朝外院走去,趙琅才收回眸光,伸出指腹,輕輕落在畫紙上?的女子麵龐上?。


    這一夜如何輾轉難眠,自?不必說。


    翌日。


    趙琅早早起床,特地沐浴熏香,好好裝扮了?番,在京中的世家公子中,他容貌本就?極出挑,否則也?不會?有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美稱,隻比平日裏多在容貌上?費了?些許心?思,由車架上?踩著踏凳而下?時,便有許多女郎駐足停立,暗暗投來?愛慕的眸光。


    還是那個二人?相會?的老地方。


    未免有人?打擾,趙琅依舊早早定下?了?三樓靠左側的聯排書室,又將那些按照尤妲窈口?味而特意去購置的瓜果糕點,命人?特意早早擺上?來?,置在了?長條形的案桌隻上?,在書齋中隨意挑了?本雜談劄記,靠窗曲腿盤坐,靜待佳人?到來?。


    那本書冊極其索然無味,而他的心?思顯然也?渾然不在那書冊上?,隻百無聊賴翻了?幾頁……到了?差不多未時三刻時,隻聽得門外傳來?一輕軟的腳步,那聲?響朝著此間書室越走越近,他心?尖一動,幾乎是下?意識就?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撩起衣袍騰然站起身?來?,朝門口?抬眼望去……


    “吱呀”一聲?。


    木門由外而開,縫隙越開越大,一個戴著及腰帷帽的女子,軟步踏入屋中。


    外頭自?有仆婢謹慎將門關合上?,蕩起的微風將雪白柔軟的紗幔吹得蕩漾,女子望見趙琅的瞬間,先是身?形一頓,然後抬起嫩白如蔥的纖長指尖摘下?幃帽顯露出真身?,正是他心?心?念念了?半旬有餘的尤家大娘。


    烏發如墨,眉眼昳麗,眼睫濃密如烏羽,身?姿窈窕,氣?韻清貴。


    或許不想再惹人?注目生出什麽波瀾,她隻穿了?身?清淡的水綠色衣裙,卻依舊難掩靡麗豔絕的姿容,在淡雅水綠色的承托下?,清麗脫俗到好似幽穀春雨,帶著些能盡滌萬物的能量,一掃書齋中泛黃書冊的陳舊朽然。


    她眼睫微顫,抬眼望來?,眸底似有氤氳水霧,輕幽的嗓音中,透著濃重的委屈與感慨。


    “……旁人?避我如蛇如蠍,


    唯公子,卻還欲見我……”


    第六十二章


    “……旁人避我如蛇如蠍,


    唯公子,卻還欲見我……”


    那張如玉的麵龐上,還帶著些劫後餘生?,曆盡苦難的惶然。


    流言如虎,她區區一個弱女子,這些時日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好似消瘦了。


    亦憔悴了許多。


    趙琅麵?上不顯,心中卻著實憐惜。


    若是可以,他真真想立即闊步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可自小受的綱常倫理不允許他這樣做,此刻他亦沒有立場這麽做。


    眼見她嘴唇嗡動,神色為難,似是有話要說……趙琅心中了然,眸底暖熱將她深望入眼底,率先?溫聲道,


    “窈窈不必解釋。


    我非蠢笨之人,豈會?被那些緋言緋語所蒙蔽?自始至終,我都信你。”


    得了他這一句,佳人一直緊繃著的神情,此刻才終於鬆弛了些許。


    她眸光盈盈,眼底似有淚光閃爍,渾然一副銘感五內的感激之狀。


    “若人人都如公子般深明大義?,那小女此身便分明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尤妲窈都未曾想過趙琅會?再想見她,所以收到相邀口信時,委實感到意外非常。


    她當初懷揣著雄心壯誌,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靠近他,可卻從未想過能夠真的拿下他,


    這種絕望與頹敗,並不是一開始就有,而?是在二人相處時,一點一滴生?出來?的。


    趙琅比蕭猛要聰明千萬倍,且更?擅長掩飾真實情緒,她隻能耐心性子靠近他,滴水穿石般緩緩圖謀。


    或許因她瞧著過於真誠,並非像刻意曲意奉承,漸漸他也願打開些心扉,可大多時候,也僅是麵?上淡淡,並沒有那種男歡女愛的熱切,所以她便也放低了期待。


    原以為她乍然失約,又鬧出來?與馮家那些傳聞,趙琅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想與她有何幹係……


    可現?在看來?,卻是未必。


    雖說無論二人今後究竟會?如何,至少現?下趙琅相信她這份心,她確是真真感激。


    又見趙琅翩翩將手掌往前?一送,示意二人先?坐下說話。


    尤妲窈便暫且將手中帷帽置在一旁,隔著長條形的書桌,將裙擺收攏,坐在與他相對的矮椅上。


    他是個有決斷之人,此次特?邀她前?來?,必是有有話要說,指不定?就是要為二人這段暗伏交纏的關係,做個徹底的交代。


    隻是他並非莽撞的心急之人,先?不疾不徐抬手執起茶壺倒茶,微弱淅瀝的水聲響起,他英俊的麵?龐,在氤氳騰騰的熱氣中變得模糊……


    那雙指節分明的手,端起茶盞輕放在她身前?。


    尤妲窈不由心中生?出些忐忑,由小花枝巷趕到坊室這一路,她確也覺得有些渴,於是端起盞子,先?低頭?抿了一口。


    她心裏非常明白,時機已到。


    是否能夠成事?,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所以依舊在他麵?前?做出那副慣常柔弱的模樣……


    心一橫,道出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的話語。


    “其實今日前?來?,我亦有些心裏話,想說與公子聽。


    我原是微末蒲柳,三生?有幸才能識得如公子這般高潔如謫仙的人物,旁人乃至至親都待我棄之敝履,公子卻從未對我的品性疑過半分,不僅待我優禮有加,還曾出謀劃策欲查清真相還我清白……這諸多種種,我銘刻在心,此生?此世?都不敢忘卻!


    可公子或也知曉,我許是這輩子犯了天煞孤星,命運多舛,連番遭難,哪怕隻呆坐家中也總有是非尋上門來?,現?如今風聲愈緊,我一舉一動都被別有用?心之人盯著,他們便是想要由我身上再尋出些錯漏來?嘲弄取樂,我聲名已然毀絕,自是破罐子破摔,如今不過是腆然存活於世?,卻不得不為公子考慮……若哪日當真有人以我做筏,去惡意中傷汙穢公子,那我便真真是罪孽深重……”


    她略頓了頓,抬眼朝對麵?溫文俊逸的男子望去。


    眸光中充滿不舍與傷痛,語氣卻帶著深思熟慮後的決絕。


    “……所以公子,你我二人自今日起…


    便了去前?緣,莫要再見了。”


    那個常徘徊在夢中的女子,現?正坐在眼前?。


    由窗櫞縫隙吹入幾縷清風,將她鬢角的碎發吹的紛亂,僅戴著銀釵上的細碎流蘇亦微微晃動,被陽光一照晃出些破碎的光耀。


    她儀態極好,脊背挺直,很有些筆直韌竹風不可摧的風骨,可說這番話時,卻眉間蹙蹙,垂下的眼睫微顫幾下,隻顧著用?指尖摩挲著杯盞的邊緣……


    甚至都不敢抬眼看他。


    趙琅想過無數種見麵?後的情景。


    或是她焦急解釋,或是她惶惶抱怨,又或時她默默垂淚訴說委屈……隻“莫要再見”的這種說法,絕不在他的意料當中。


    若再功利些,這自是對他最有益處的做法。


    可奈何,他已舍不得再撂開手。


    趙琅眸底暗暗翻湧,又迅速平息。


    他並未表態,隻將眸光靜落在她身上,


    “必是窈窈惱我沒有擔當,所以才會?這樣說。”


    勾引未來?表姐夫一事?,實是子虛烏有。


    窈窈雖確與人兩情相悅,暗中往來?,私相授受。


    可遍京城的百姓做夢都想不到,那人並非那個扶不上牆的馮得才,而?實則是名滿澧朝,讚譽天下的趙琅。


    但凡趙琅當時能有些擔當,可以勇敢站出來?承認此事?,並順勢而?為表明心意,那她遭受的磨難與非議,至少能卸去一半。


    可趙琅到底遲疑了,他的青雲路才剛開始,眼看著前?方就是康莊大道,又豈會?因為兒女私情,讓賢名美譽徹底毀於一旦。


    她獨自站在狂風暴雨中,而?他就這麽袖手旁觀著,並未伸出援手遞上一把油紙傘。


    對此,趙琅到底是心有歉疚。


    可這尤家大娘好似渾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瞪圓了眼睛,對他的話感到非常意外。


    “我豈會?惱公子,公子並未受我波及,我隻感到萬分慶幸。


    且其實公子就算澄清,將你我之事?揭露人前?,也或是在做無用?功,對我的詆毀並不會?少一分,反而?還會?將自己拖下水,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話雖如此,可尤妲窈心中如明鏡般,趙琅確是在權衡利弊。


    可人性就是如此,她對趙琅有所保留另有所圖,總不能指望他能全然交付掏心掏肺。


    “公子絕不能扭曲我的用?意。若是可以,我何嚐不想一直陪在公子身側?


    可你也瞧見了,這世?上無論哪個男人,但凡與我扯上絲毫關係,都會?遭人非議,公子或還不知,外頭?甚至開始編排起我與文昌表哥…我委實不想再拖累旁人…”


    趙琅眼如沉了寒玉,嗓音雨潤清冷。


    “窈窈也知,我並未那般顧忌流言之人,否則你我二人又豈會?走到今日?


    ……現?已初夏,不久就要入秋,屆時浮雲山上楓葉如畫,五彩斑斕,窈窈可願與我相伴同賞?”


    趙琅這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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