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未聽說麽?自從鬧出?與下人?私通一事,尤家大娘就被尤家所不容,原是要被轟回潭州老家的,但忠毅侯可憐他那個外甥女,將人?接進府中照拂,誰知竟是引狼入室,此?女是個有手?段的,眼見名聲敗壞至此?,將來或嫁不出?去,就將主?意打到?了未來表姐夫馮得才身上……”


    “馮家下人?在外頭采買時偷偷透露,若非是那禍水勾纏,他家少爺哪裏?會舍得丟棄年?少青梅?也是他家少爺心?軟,可憐她之前境遇想著其中或許另有內情,所以在她剛開?始獻殷勤的時候,並未推卻太過,哪知竟長了她的膽子,不是腳崴了要攙,就是扭了腰要背……有次趁著四下無人?,竟連外衫都解了,就隻差往人?身上撲!”


    “……後來事情敗露,那尤大姑娘便幹脆鬧開?來,每日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嚷嚷著今生非馮得才不嫁,將忠毅侯府上下鬧得雞飛狗跳……要我說那馮德才也是太過軟弱,生怕她真鬧出?人?命來,所以幹脆捂臉認下此?事,咬牙與忠毅侯府退了婚!”


    “嘖嘖嘖,那忠毅侯府好心?收留她,她竟這般忘恩負義,連未來的表姐夫都要撬?兔子尚且都不吃窩邊草,她真真是做得出?來!”


    “說起來,她還是監丞的長女。


    尤監丞在國子監也算得上是不偏不倚,為人?清正,怎得生出?個這樣的蛇蠍來?也不知平日裏?是如何教養的,真真是敗壞家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得很呐!”


    ……


    這些?話語聲,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站在轉角處回廊的尤閔河耳中。


    他在國子監任職監丞多年?,雖才學不顯,可領職監務,諸生有過,都是由他按照監規懲戒,因處事公正,在學子中也算得上頗有些?威望,可誰知現在年?老了,卻要因為家中長女遭學子們?這般排揎。


    因往日的積威,他們?現在隻敢暗地裏?說舌。


    可長此?以往,不僅難以服眾,連這份差事都要當不下去!


    思及此?處,尤閔河隻覺怒氣直衝天靈蓋,如何壓也壓不下,所以當日一下值,他並未直接回家,而是讓車夫驅車去往了小花枝巷,此?處他是頭次來,瞧著隻是處門廳不顯的僻仄宅院,守衛倒是甚為嚴密,門房將他好一番盤問?,若非出?示為官的腰牌證明身份,隻怕還進不去。


    按理說尋常閨閣女兒?家,哪裏?用得上這麽多練家子護衛?莫不是忠毅侯府擔心?女兒?在此?處偷偷跑去與外男私會,再生出?些?什麽幺蛾子,所以看得才這麽嚴?


    聽了那些?學子們?的話,顯然已?經讓尤閔河先入為主?,下意識就將女兒?往壞處想,他被婢女迎入花廳中,也無心?喝奉上來的茶水,隻焦躁地在屋中來回踱步。


    這廂,尤妲窈正在院中與嬤嬤們?學習點茶,先是將茶餅掰下來一小塊,放在釜中細細碾碎,再將春後雨水燒開?,待微沸初漾時衝點細碎的茶末,直至二者交融在一處,她頗具慧根,在嬤嬤的悉心?教導下,隻區區過了兩遍水,就已?得要義,得了嬤嬤的連聲誇讚。


    聽說尤閔河來了,尤妲窈眸光微亮,立即淨手?,往花廳走去。


    在家中後宅,因顧忌著錢文秀母家權勢甚大,所以尤閔河常常多有忍讓,許多時候甚至可以說得上懦弱,在她受到?薄待時也隻敷衍過去,並不強出?頭,可她知道父親心?中是很顧念自己,常瞞著主?母給?她塞兩塊餅,送些?碎銀子,在她被罰跪時,也曾讓下人?偷偷送過來絮棉的軟墊……


    就連這次她離家,父親擔心?在她忠毅侯府受薄待,還遣人?送了十兩銀子來,能在錢文秀的眼皮子裏?攢下這些?,已?是很不易的了。


    今日父親定是想她了,所以才特意尋到?小花枝巷來。


    尤妲窈許久沒有見至親,滿心?歡喜,裙擺翩躚,腳步輕快往花廳趕。


    誰知剛進門,就被澆了盆冷水。


    父親背著手?,臉色比灶上燒過的鍋底還要黑,不帶絲毫感情,沉聲發令。


    “此?處不能再住,收拾收拾,我這就送你回潭州老家。”


    尤妲窈一愣,


    “……父親這是何意?”


    尤閔河原是想要耐著性子些?,畢竟他心?知肚明,女兒?與小廝私通一事實乃子虛烏有,也就是錢氏管家無方,致使那小廝看關不嚴,被人?下毒暴斃,否則女兒?豈會遭受這些?,連帶著全家上下都沒臉。


    可他今日聽了那些?風言風語,也實在是心?中有氣,看著女兒?這張故作無辜的臉,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先痛批一通。


    “忠毅侯府嫡女的婚事都被你攪黃了,你莫非還有臉賴在此?處麽?原也是我考慮不周,一來想著錢氏不待見你,你若回斜香巷定然會再受搓磨,二來念著潭州天高地遠,老家產業單薄,沒個長輩看護你個閨閣女兒?家也不好過活,終究也是舍不得……所以忠毅侯打著為你養病的由頭留你在舅家時,雖說於?理不合,但為父到?底沒有說什麽,原以為你寄人?籬下,或會更加謹言慎行,將性子收斂收斂,可現在回頭看竟是錯了!


    誰曾想你非但沒有安分守己,反而將忠毅侯府攪得天翻地覆?若早知如此?,便該將你早早送回潭州,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沒有舐犢情深。


    沒有關懷問?候。


    隻有這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原是春末夏初,天氣漸暖,可尤妲窈卻覺得此?刻好似仿若寒冷冰窖,袖下的指尖攥成了拳,眼裏?的光也一點點散了,隻垂下頭,抿唇悶聲道了句,


    “憑著那些?流言蜚語,父親便認定是女兒?攪黃了表姐的婚事?


    在您眼中,我當真就是那等喪德行之人??”


    “是也好,不是也罷,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我隻問?你一句,為何你到?哪兒?,哪兒?就會生出?這麽許多事端?”


    尤閔河已?被這連日來的流言蜚語,攪鬧得精疲力盡,他現在已?經沒有勁頭再去探究事實真相了,隻意誌消沉擺了擺手?。


    “在家時你乍然被爆出?與下人?私通,鬧到?最後還出?了人?命;


    到?了忠毅侯府這頭,你前腳住進來,你表姐訂下了十餘年?的婚事後腳就被衝散了,個個都還說你與未來表姐夫有染……窈兒?啊窈兒?,這一連串的邪門事兒?,旁的女兒?家一輩子或都碰不上一件,竟全被你撞上了?你讓為父作何感想?”


    “罷罷罷,為父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權當是流年?犯了太歲罷!


    盡孝心?讓為父多活幾年?也好,又或者你躲避風言風語換個寶地呆著也罷……總之這京城,你是決計不能再呆下去了,這就收拾收拾回潭州老家吧,為父答應你,待再過兩年?,人?們?將這些?汙糟事忘得差不多了,我定好好為你尋門好親事,屆時你照樣可以與京城往來看你庶母……”


    說都說到?這個份上,尤閔河覺著女兒?總該體諒他這一份心?,該好好聽話去打包收拾行李。


    誰知她還站在原地不動,泛著盈盈的淚光,眸光中的倔強幾乎要衝出?天際,梗著脖子一字一句道,


    “不!


    女兒?沒錯!


    女兒?不走!”


    “…你忤逆不孝!…孽障!”


    尤閔河被氣得兩眼一黑,幾乎就要昏闕過去,抖著指尖對?著女兒?鼻尖,先是怒罵兩聲,然後又顫著嗓子,“你以往是個最乖順的孩子,曾幾何時,竟變成此?等模樣?我是你的親生父親,莫非還會害了你不成?你還留在京城做什麽?外頭那些?編排我聽了都覺得老臉臊得慌,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能受得住麽?我隻再問?一句,你到?底回不回潭州?!”


    她幾乎將唇瓣咬出?血來,由牙縫中擠出?這幾句話,


    “就算死,女兒?也隻死在京城,哪兒?也不去。”


    空氣停滯,落針可聞。


    在憤怒攀升到?極點之後,餘下的隻有失望。


    尤閔河那口心?氣忽就散了,眸光黯淡,仿佛瞬間老了十數歲。


    “好,你如今主?意愈發大了,寧願留在京城丟人?,寧願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寧願讓通家老小蒙羞舍棄闔家前程……都要如此?一意孤行。


    是啊,女兒?大了,翅膀硬了,連為父也支使不動你了,也罷,你願意待在此?處便待著吧,想來我也調教不了你,隻是有一樁事,我還做得了主?,我這就放話出?去給?你議親,必給?你尋個家風嚴謹,家教嚴明的夫家,屆時讓他們?來好好管教你罷!”


    “你不是喜歡這兒?麽?那今後便就從這裏?出?嫁!


    不會有父母端坐高堂,不會有闔家歡喜,更加不會有半文錢的嫁妝……無論是誰,隻要婚事一旦談定,你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


    第五十八章


    寅時三刻,天幕還黑著,隻東邊有些許微亮,霧氣四起,由雨簷下滴落第一滴水……


    倏然,傳來一聲杯盞落地的破碎之聲,打破了初晨的平靜。


    廊下站了滿地的下人?,一個個肩聳得如鵪鶉般,皆大氣都?不敢出,眸底都帶著慌亂與惶恐。


    主院內,宜春候夫人?沈敏芬,因著熬了整夜未閤眼,眼?下一片青黑,聽見這動靜,稍稍平靜的情緒又翻湧起來,她?遽然由貴妃花枝椅上站起,瞪圓了眼?睛大喝一聲,


    “都?別攔著,讓他砸!


    砸完了屋子,便讓他砸院子!


    隻一句,饒是他將整個宜春候府砸了,我也絕不可能允那上不得台麵的狐媚,入我蕭家?門楣!”


    沈敏芬乃將門虎女,曾在即將破城的危急時刻,懷胎在城頭持劍施令,最終撐著等來了援軍,因此受先帝大加讚賞,誇讚女中豪傑。


    當時守城時懷的那一胎,便是嫡次子蕭猛。


    為了家?國大義,她?強撐著身體不適,根本顧不上喝藥休息,結果城雖守住了,可孩子卻因此天生不足,智商永遠停留在了五歲,所?以處於補償心理,對這個小兒子,她?是自小就?嗬護備至,千般寵萬般愛。


    兒子年歲漸長,沈敏芬也動過讓他成親的念頭,可試問?這世上有哪個女子會真?心願意與一癡兒相守到?老?


    雖說錢財利誘,權勢相逼之下,也自會有鬻兒賣女的門戶上杆子送,可如此終究不是什麽長久之計,她?到?底不願為為了私欲,毀了個清白?女兒家?的終身。


    好在這孩子不通情事,這許多年也沒有喜歡的,此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隻是兩日前,兒子喜笑顏開到?她?身前來,忽道想要娶妻,想要與一女子日夜相守,白?頭偕老。


    原是好事。


    兒子從小到?大破天慌頭一遭喜歡上個姑娘,那憑她?是誰,不管她?是否身有婚約,不管她?願不願意,哪怕是已經嫁為人?婦了……沈敏芬都?打定主意,無論用何種?手段,饒是巧取豪奪,也要全了兒子的這片心意,可就?在問?兒子那姑娘姓甚名誰,打算立刻上門提親之時……聽到?那姑娘姓名的刹那,沈敏芬不禁呆楞當場。


    “這遍京城的姑娘都?死絕了?他想娶誰不好?偏想要娶那個水性?楊花,豔名遠揚的尤妲窈?!


    當我眼?盲耳聾,沒聽說此女的斑斑劣跡麽?她?先是與小廝私通被劉家?退婚,後又橫插一腳讓忠毅侯嫡女與馮家?的婚事黃了……隻怕全京城的男人?都?被她?招惹了個遍!如此不知檢點的浪*□□,但凡拎得清些的尋常百姓都?不會要,更何況咱家?這等累世官宦,受獲蔭封的勳爵侯門?”


    沈敏芬越想,越覺得怒從心中起。


    “原也是我不夠謹慎,前陣子見他每日都?眉開眼?笑的,便縱得他在外頭玩得忘了形,可哪曾想得到?,竟讓那狐媚子有了可乘之機?


    她?究竟是個什麽路數?手段如此了得?迷得猛兒嚷嚷著非她?不娶,鬧得闔家?都?不得安生,猛兒他心思單純好欺瞞,我卻是個眼?不著沙的,傳令下去,若此女還敢上門癡纏,便大棍將她?打出去,把?人?綁了捆在菜市口的立柱上,讓她?嚐嚐千人?唾萬人?棄的滋味!”


    眼?見婆母心氣不順,作陪了整晚的嫡長媳金芸立馬起身,先是上前溫聲安慰幾句,又隱隱覺的哪裏?有些不對。


    “婆母切莫氣壞身子。


    其實細想想,此事又委實有些蹊蹺,先不說她?是否真?的與自家?小廝有染,就?說若真?是她?攪黃了忠毅侯府婚事,那忠毅侯府哪裏?還容得下她??總不能自家?女兒受了委屈,卻要去全個外甥女的臉麵吧?不得將她?當夜就?轟趕出門?可兒媳瞧著,忠毅侯府一切如舊,並未有何動靜……


    再說了。


    她?既然已得逞籠絡住了馮得才?,再等上幾日就?能如願嫁入馮家?,又哪裏?犯得著再來招惹小叔?她?難道不知道咱家?權大勢大,容不得她?如此造次麽?就?不怕事情敗露,兩頭都?落空,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敏芬聞言一愣,隱約覺得兒媳婦的話有些道理,可她?現在被氣得頭腦發昏,一時間?也想不了那麽周全,隻喘著粗氣道,


    “人?往高處走。馮家?區區六品,哪裏?值當與咱宜春候府相提並論?她?必是不滿足,想嫁個更好的,攀個更高的門楣!


    想來還是我的猛兒可憐,頭次春心萌動,就?被這麽個狐狸精灌了迷魂藥,他以往最是孝順,在我身前高聲說話都?未曾有過,現在卻為了個不值當的女子這般忤逆,還沒入門尚且如此,我若當真?鬆口許她?嫁進來,今後豈不是要鬧得母子離心?”


    金芸抬手輕拂著婆母的脊背,默了幾息之後,終是道了句,


    “小叔是個強脾氣,為了此事已整整兩日滴水不進了,總不能再讓他這樣鬧下去。


    兒媳也覺著此女不堪,這門親事斷不能成,可解鈴也還需係鈴人?,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叔餓死,不如親上忠毅侯府走一遭,一來好好查清楚那尤家?大娘的品性?,二來壓她?到?小叔子麵前解釋清楚,也好解了他的心結。”


    一個曾馳騁沙場的女將,竟被個小官家?庶女愚弄,被逼到?這樣的份上,沈敏芬隻覺胸口愈發淤堵,隻是眼?下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便照你說的做吧,隻是我們與忠毅侯府素無往來,冒然登門顯得太過刻意……過幾日便是忠毅侯四十大壽,想來楚家?是要操辦一番的,屆時再上門拜訪吧,至於猛兒那頭,我先糊弄過去,好歹讓他先吃些米湯吧。”


    說罷,沈敏芬打起些精神,傳令讓婢女由小廚房端來膳食,在仆婦門簇擁下,朝蕭猛的屋中的方向去了。


    *


    忠毅侯府。


    嫡女退婚原是家?中大事,原該由家?主楚豐強親自過問?,可一道聖旨留他在京郊操兵,所?以家?中的一切事宜,隻得由毛韻娘獨自個兒撐著,因外頭傳得不像話,都?說女兒與馮得才?退婚之事,是外甥女在其中作祟,說得有鼻子有眼?,毛韻娘幾乎都?快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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