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先天不足,蕭猛神情向來有些悶滯,可望見尤妲窈的瞬間,他?的眸光鋥亮,好似整個人都?煥發了生機,他?快步迎了上來,亦伸出手臂想要扶她下車。


    一個是大費周章,費心引起注意?的攻略對象。


    一個是大病初愈,身體還未康複的至親表哥。


    事關複仇大計,今後?的姻緣前程。


    孰輕孰重?,尤妲窈還是分得清的。


    她想也沒想,直直將指尖搭在蕭猛的掌中,提起裙擺輕步下了車。


    二?人都?沒察覺到的是,在他?們肌膚相觸的瞬間,李淮澤的眸光驀地冷沉下來,直至他?們禮節性攙扶的指尖移開,神色才略略好些。


    小花枝巷到底不是自家宅邸,且表哥又是個喜歡清淨的病秧子,她一人寄住在此便也罷了,可若是有外男常來常往,看著難免不像話,所以尤妲窈早就?與?趙琅蕭猛交代過,若有何事飛鴿傳書便可,切莫上門?叨擾。


    尤妲窈也是實在也是沒想到,蕭猛會尋上門?來。


    “你怎得來了?”


    蕭猛憨然撓了撓頭,“上次你沒去河邊放花燈,小廝回話說你受了風寒病著了,我就?擔心地晚上都?睡不著覺,就?想著來看看……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到底是個孩子心性,說著說著又有些委屈,癟了癟嘴道,“隻是阿窈,你家門?房好凶,比我宜春侯府的門?房還要凶上萬倍,不僅不讓進?門?,連個冷板凳都?不給,生生讓我站了一個多時辰,站得我腳都?酸了。”


    饒是智商不足,可總有些與?生俱來的危機感。


    看著心心念念的玩伴,與?旁的男人同乘一副車架,且二?人相貌極其?登對,抬眸轉眼間相當默契,瞧著儼然就?是一對佳偶,蕭猛不禁暗暗有些吃味。


    可那男人瞧著就?很不好惹,看上去比他?爹爹還要凶,蕭猛不敢招惹,隻往尤妲窈身旁湊了湊,低聲問道,“阿窈,這個人是誰啊?”


    雖說冒然上門?有些不好,可眼見蕭猛這麽將她放在心上,尤妲窈到底還是開心的,且她知道蕭猛心思單純,不是什麽壞人,所以也樂得為二?人互做介紹。


    “他?便是我同你提起過的表哥。”


    “表哥,這是蕭猛。”


    阿窈倒也提起過這位身患重?疾的表哥,隻是在蕭猛的想象中,那必是個虛弱無比,日日用?湯藥吊著性命的可憐人,哪裏?能想得到這人瞧著會這般康健?且還生得這樣英俊?


    蕭猛也想不了許多,尤妲窈說什麽,他?自然就?認什麽,也斷忽不覺得表親之間走得近些有何不妥,甚至還為或許多了個玩伴兒而感覺開心,他?的思維方式很簡單,也不知道什麽忌諱,莽然脫口而出笑道,


    “表哥看著就?不像是會早死的,一定活得長長久久,待你病情好轉些,我護著你上場打馬球,和我一隊,保準你贏!”


    一個英武大漢,用?孩童般天真的口吻說出這番話,委實有些違和。


    且什麽死不死的……尤妲窈在旁訕訕解釋,“他?說話不知道忌諱,沒有惡意?的,表哥你多擔待。”


    智商停留在五歲的癡兒罷了,李淮澤豈會同他?一般見識?隻眉頭微蹙,冷聲扔下了句“我乏了,先去休息”,就?闊步踏上石階,先行入了宅中。


    沒有得到回應,蕭猛隻覺碰了一鼻子灰,他?有些懊喪,“阿窈,你表哥好像不喜歡我,他?以後?會不會攔著,不讓你出門?同我玩啊?”


    尤妲窈溫聲耐心安撫,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表哥他?不過是患疾已久,心氣鬱結,比旁人更?不愛說話些罷了,對我也慣常是這個樣子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到底是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卻為了自己遭受冷待,在烈烈春陽下站了這麽久,顯得格外灰頭土臉,額頭甚至都?沁出了密汗,尤妲窈瞧著著實有些於心不忍,立即將人往府中請。


    此處乃皇上的隱蔽行宮,為以絕後?患泄露行蹤,門?口常有暗衛看著,除了忠毅侯府的人以外,旁人莫說要入內,隻怕若是走近些,都?會有性命之憂,也就?是看他?是個癡兒的份上,所以才放任他?呆著。


    眼下既然主上回來了,又沒有額外下令不準入內,那門?房便也沒有阻攔的道理,仍由蕭猛跟著尤妲窈進?了宅中。


    尤妲窈將人迎入花廳內,又吩咐婢女端來茶水,奉上糕點。


    蕭猛等了許久,確是又渴又饑,可卻也並?未如孩童般胡吃海塞,隻還勉力保持著貴公子的風範,抿茶嚼糕,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直到喝了幾口茶水,吞下了塊青團之後?,才想起正事,命小廝們將禮品奉送了上去。


    “阿窈,長盒裏?的是根頂頂好的百年山參,你吃了一定好的快。


    食盒裏?裝著的,是珍饈堂的紅豆糕,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描金小盒裏?,有隻碧玉金釵,你帶著一定好看。


    還有那圓盤中,是五彩琉璃做的彈珠,等你大好了,咱倆一起去山上打鳥雀……”


    自小母親就?教導過,不能空著手去別人家拜訪,所以蕭猛自打定主意?要來小花枝巷探病起,就?費心四處搜羅來了這些物件……尤妲窈望著他?掰著手指頭細數的模樣,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這世上除了母親與?表哥,還從未有旁人待她這樣好過。


    她接近蕭猛,發心不正,居心叵測。


    可蕭猛待她,確是至誠至真,一片赤忱。


    這麽做,是否有些不太地道?


    可這個想法隻冒了一瞬,就?被強壓了下去。


    她隻要一想到王順良壞事做盡,如今卻依舊在朝堂混得風生水起,而她分明清白無辜,卻被千人唾萬人罵,落到此等地步,就?再也什麽都?顧不上了。


    她必要攀個高枝,讓那負心漢付出應有的代價。


    且今日在斜香巷遭受的這些,讓她的處境愈發被動,馮得才求娶的齷齪之言在耳旁還未散去,難道她就?要如此坐以待斃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與?其?洗頸待戮,不如另謀他?路!


    而眼前,正好有條康莊大道等著她。


    尤妲窈將眸光落在那些禮物上,人參根脈碩大,釵環用?料絕佳,彈珠晶瑩剔透……每一樣都?價值連城,並?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得到的,就?連那盒糕點,都?是珍饈堂限量售賣的。


    她伸出嫩白如蔥的纖長指尖,將其?一一劃過,再轉身時,心中已有了決斷。


    “猛哥哥,你以往可曾給其?他?的女子,送過這些物件?”


    蕭猛聞言,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般,立馬擺手否認道,


    “從未。


    阿窈,我隻給你送過這些東西,騙人是小狗!”


    尤妲窈歪了歪頭,慧黠一笑,


    “那為何獨獨送給我呢?”


    蕭猛現是一楞,臉上又露出幾分腆然,


    “……其?他?的女娘都?太矯情,我不喜歡同她們玩兒,更?不會給她們送東西,而你不一樣,泥裏?打滾,沙地蹴鞠,你從來都?不喊髒喊累,咱倆在一起玩兒得很開心,是世上頂頂第一好的伴兒!


    你若是生病了,我便好似覺得自己也在生病,一想到你要是吃不好穿不好,我便比你還要難受,有時候看不見你,心裏?就?好像千萬隻螞蟻在爬,片刻都?不能安生…”


    “那你想不想日日都?看見我,同我一直在一起?”


    蕭猛睜大了眼睛,直直回答,


    “當然想!”


    尤妲窈的溫聲細語,帶著循循善誘,宛若地獄惑人心神的魔音,


    “隻要你回家稟告雙親,願三媒六證,明媒正娶,許我為妻……那咱倆便能日夜相對,永不分離。”


    蕭猛簡單的腦袋瓜子,絲毫察覺不出她的居心叵測,隻聽?到那“日夜相對,永不分離”八個大字,就?足以讓他?歡欣雀躍,他?眸光大亮,斷口答應了下來。


    “這事兒好辦,我這就?回家去說。


    爹娘最最疼我,必然不會拒絕,你便安心在家,等著我騎高頭大馬娶你入門?!”


    花房外靜立許久的男人,原本聽?著蕭猛那一長串的剖心告白,就?已然不耐到了極致,眼下又聽?見他?竟沒有半分猶豫,就?答應要娶尤妲窈入門?為妻,更?是眸底發紅,差點將指尖的碧玉扳指捏成粉碎。


    第五十六章


    一想到能每天都看到尤妲窈,頓頓飯都能一起吃,蕭猛壓根就按捺不住,隻覺片刻都等不得,腳步輕快,喜笑開顏地離開了。


    而尤妲窈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麽幹脆,眸光一直停留在他消失的圓洞纏枝門,心底也漸漸生出了許多許多期待……


    猛哥哥,可一定不要讓阿窈失望啊!


    撒嬌也好,放賴也罷……無?論?如何,請務必要求得宜春侯夫婦的首肯啊…


    宜春侯府的兒媳,放在整個澧朝,分量都不算輕。


    不看?僧麵看?佛麵,若是她真能如願嫁入宜春侯府,至少在明麵上?,整個京城都無?人敢再看?輕她,待地位穩固些,她大可調用宜春侯府的權勢,利用蕭猛的護短之心,去拉王順良這個罪魁禍首下馬。


    眨眼間?,好似所有事情都有轉圜的餘地,一切都變得明媚了起來。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將此等好消息分享出去,提起裙擺跨過門檻就要去正院尋表哥,誰知才將將出門,在轉角處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這人悄默聲的立樁一樣,人撞上?來怎的也不知道躲?不過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尤妲窈揉著被撞的額頭,一抬眼,就對上?了那雙冽冷酷霜的眸子。


    隻還未待她說?些什麽,男人反而率先發難,他垂著眼質問,語調格外冷,好似千年寒潭中的死水,沒有一絲溫度。


    “先頭還說?對我不離不棄,陪我安度餘生。


    扭臉就要和別人日夜相對,永不分離。”


    “尤妲窈,外頭都說?你是禍水,倒也未曾冤了你。”


    尤妲窈原本很雀躍,雙眸璨璨,臉上?的笑容比爛漫的春花都要更甜,可乍然?聽了這番話,笑臉一僵,她察覺出男人語氣?中的不爽,隻得先抿了抿唇,尷尬道了句,“表哥方才全都聽見了啊……”


    隻是麵對這無?端端生出的怨氣?,她還是盡力?在粉飾太平,隻梗著脖子弱聲解釋道,


    “同表哥不離不棄,與跟蕭猛永不分離,這兩者其實並不矛盾……”


    她自然?也很將表哥的病放在心上?,所以那日大夫上?門診治,她也曾細細問過病情,大夫垂頭揣手?,愁眉鎖眼,隻道表哥這病實屬沉苛難治,至多還有一年陽壽。


    那大夫乃當朝的太醫院院正,有年京中發瘟,他曾支棚義?診,尤妲窈遠遠望見過一眼所以認得,那可是澧朝出了名枯骨生肉,手?到病除的神?醫,通常是隻給天家看?診。


    此等神?醫都說?沒得治,想必表哥這病也真真是無?力?回天。


    一年而已,尤妲窈等得。


    若是與蕭猛當真能成?好事,大不了先過六禮,將婚期定在一年之後,待她將表哥伺候到壽終正寢,屆時再嫁也不遲,所以她委實算不上?隨意許諾。


    誰知表哥好似能看?透她心底的想法,眸光驟緊,語氣?愈發冰涼,


    “是,你現在說?不定盼著我早些病亡,好與那蕭猛去雙宿雙棲。你就從未想過,若有朝一日枯木逢春,我這病或就好了呢?”


    好不了。


    逢不到春。


    完全沒希望。


    倒不是尤妲窈悲觀,隻是麵對太醫院院正此等泰山北鬥般的權威,她是由心底百分百信服,隻是她不好將話說?透,總不能說?表哥注定無?可救藥吧?如此豈不是更傷了表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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