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提前為她洗清冤屈,為她今後?的前程鋪路吧。”


    那在主上心中,究竟準備給尤大姑娘謀劃什麽前程呢?


    這尤大姑娘天賦異稟,媚術高超。


    不僅是招惹了趙琅與蕭猛,如今甚至還讓皇上也動了凡心。


    可這?對尤大?姑娘來說,又算得上是樁好事麽?


    依陸無言看,倒也未必。


    如今後?宮空置,鳳位空缺,皇上自是不會在此尚未立皇後?的當口上,昏頭轉向?納尤大?姑娘進宮,若當真?如此,隻會暴露了她在君王心中的分量,讓那些想要與天家聯姻的世家對她恨之入骨,成為眾矢之的。


    到了那時,就不單單是被潑汙名這?麽簡單,那必是分分鍾都?在深宮中香消玉殞的節奏。


    且尤大?姑娘家世實在太過低微,就算入了宮,至多也隻能當個最末等的答應。


    所以君上想給她的前程……


    究竟是權衡利弊,祝她一臂之力,讓她如願嫁給趙琅與蕭猛?


    還是將?人就這?麽無名無份養在宮外,如那忠毅侯嫡女所說,二人做對野鴛鴦?


    總不至於,是給尤大?娘子今後?入宮鋪路,讓她做嬪妃,當皇後?吧?


    這?荒謬的念頭一起,就被陸無言強壓了下去。


    嬪妃也就罷了。


    可統管中宮的皇後?之位,今後?是要站立在帝王身側,受臣民叩首跪拜的,那是皇上的正?妻,自古以來能做皇後?的女子,無一例外都?出自澧朝赫赫有?名的五姓之家,這?裏頭牽扯的利益關係太多太廣,一個不慎都?會動搖世家大?族的根基。


    皇上就算再喜歡尤大?姑娘,也絕不會立她為皇後?。


    且退一萬步講,按照現在朝堂上的形勢,就算尤姑娘當真?做了皇後?,也是個遲早都?要下台,死於非命的結局。


    這?些念頭一一閃過陸無言腦中,他甚至隱隱開始為尤大?姑娘今後?的前程擔憂起來。


    畢竟無論?哪一條路,於尤姑娘說都?不好走。


    正?在陸無言愣神之際,立在身前負手而立的主子,又吩咐了句。


    “對了。


    邊境戰亂頻發,贛州藩王作亂,正?是朝廷需要操練兵馬之際……傳朕旨意,讓忠毅侯多用心擔待,務必要將?京郊大?營的新兵訓得兵強馬壯,最近這?一個月,除了非必要情況,便莫要回京了。”


    邊境屢傳捷報,且贛州那頭也已然擒獲藩王……戰事分明都?已到了收尾階段,這?好好的,為何皇上忽就下了這?麽一道旨?


    可陸無言困惑半瞬,便也明白?了。


    這?顯然是在以權謀私,為他這?病重表哥的身份做遮掩。


    畢竟隻有?忠毅侯見過這?宅子的原主。


    所以隻要二人一日不見麵,這?病重表哥的虛假身份,便一日都?不會被拆穿。


    陸無言笑?道了一句,


    “還是主上思慮周全,卑職這?便命人去傳令。”


    宅院的另一頭。


    楚瀟瀟與尤妲窈挽手行至偏院的正?房之中。


    這?才短短幾日沒來,便見房中好似又添置了不少珍稀擺件,吃穿用度樣樣上等,就連喝水用的杯子,都?是汝窯燒製出來的佳品,楚瀟瀟有?些瞧花了眼,隻覺表妹這?日子真?真?滋潤,簡直比她這?侯爵嫡女過得還要好。


    尤妲窈也隻解釋,這?些全都?依托於子潤表哥家底厚,他隻道這?些物件放在庫房中也是落灰,又可憐她身世淒慘,從小未曾過過好日子,所以才擺到這?偏院中來。


    話裏話外,都?是在楚瀟瀟麵前解釋,眼前之人就是病重表哥的事實。


    到底也是眼見為實。


    楚瀟瀟心中的疑慮倒是消解了不少,隻是嘴上還倔著不置可否。


    尤妲窈見狀,隻能將?話頭轉到其他的事情上,


    “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今日來小花枝巷,必是有?事要同我說。”


    尤妲窈眉眼狹促道,


    “怎得?


    已敲定婚期,與馬公子好事將?近了?特上門來邀我吃喜酒?”


    誰知提起這?個。


    楚瀟瀟原還有?些明媚的麵色,瞬間沉鬱了。


    她薄唇輕抿,垂下頭顱,極艱難弱聲道了句,


    “窈兒,不瞞你說,我想退婚。”


    退婚?!


    在葭菉巷暫住之時,尤妲窈就曾聽舅母提起過表姐這?樁婚事。


    楚家與馬家在潭州乃是鄰居,兩家都?是草莽出生?,平日裏互幫互助,情誼深厚,楚瀟瀟與那馬文俊,更是指腹為婚,二人總角相識,青梅竹馬著一同長大?……隻是後?來楚豐強投身軍營,立下豐功偉績,一躍成為當朝新貴受封為爵,而馬家比起當年?,雖也不是原地踏步,可也隻是小有?成就,比尋常人家殷實些罷了。


    舅母毛韻娘常唏噓,


    “以咱家這?扶搖直上的勢頭,若沒有?這?紙婚約,隻怕遍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要排著隊上門求娶瀟瀟,無論?哪家兒郎,家世文才相貌,或都?要比文俊那孩子好。


    可我們楚家重信守諾,當年?既已指腹為婚,便絕不會做出撕毀婚約之事來,且說句實心話,瀟瀟被家裏慣得有?些驕縱,若是嫁去那些家規森嚴的世家當中,隻怕她這?沒心沒肺的脾性,反而要遭婆家厭棄,就尋個馬家這?種知根知底的其實很好,門戶低些也無妨,隻要文俊那孩子能一如既往對瀟瀟好就行。”


    對於這?樁婚事,所有?人都?覺得必定水到渠成。


    所以楚瀟瀟這?番話,這?儼然在尤妲窈的意料之外。


    可她迅速穩住心神,溫聲詢問道,


    “這?是出了什?麽變故,所以讓你生?了這?樣的心思?”


    就這?麽一問。


    楚瀟瀟臉上的委屈便是遮也遮不住,眸底湧出些晶瑩來,隻癟了癟嘴道,


    “……也就是這?幾年?間,我渾然覺得他像是變了個人。


    他以前對我很好的,什?麽都?想著我念著我,每日書信都?要傳個五六回,可近幾年?,他的態度顯然不比以往那麽熱絡,哪怕就算見了麵,許多時候話也說不到一處去,我原也不是那般不懂事之人,隻想著他先?是仕途受阻,後?又在軍中受氣,所以也盡量體諒事事鼓勵,除了些是非原則的大?事以外,也都?是順著他,原以為日子也可以如此這?樣過下去……”


    “但窈兒,你可知我那日去京郊大?營時,在他廡房中瞧見了什?麽?


    那榻上置了件還未來得及收檢進櫃中的雪白?中衣,我一眼就瞧見,在那雪白?的衣襟處,落了個殷紅的唇脂印!”


    “什?麽?”


    尤妲窈聞言,因過於驚詫,細眉立即擰到了一處。


    “你也曉得的,雖說我與他訂婚了這?麽多年?,可因嬤嬤在旁叮囑著,更有?婢女在側時時看護,我們從未有?過任何逾矩行為,最多獨處時拉拉指尖,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肢體動作了。


    所以那唇印,一看就是旁的女子印上去的!”


    難怪。


    表姐平日裏並不是個魯莽之人,可方?才卻在院中與陸無言大?打出手,想來也是心中淤堵得慌,想要發泄一下。


    尤妲窈瞬間明了楚瀟瀟今日的氣性為何如此大?。


    她先?是上前,張開雙臂將?楚瀟瀟攬入懷中,繼續問道,


    “然後?呢?


    那他是如何說的?”


    楚瀟瀟咽下喉痛的酸澀,略微哽咽道,


    “我豈能受得了這?樣的氣,自是當場發作,恨不得要尋剪子絞了那件衣裳,他驚慌失措極了,當下就做小伏低哄我,在聲聲質問下,他才支支吾吾解釋,道是軍中生?活苦寂,兵士們偶爾也會成群結隊去外頭尋歡作樂,他已推拒過許多次,可若再不去,便顯得有?些不太合群,所以也就被他們挾裹著去了一次。


    他道那日人人都?來灌他,那歌姬又太過主動……所以就留下了那抹唇印。”


    楚瀟瀟握住尤妲窈的手,說到此處,兩行清淚順著麵龐流了下來,


    “窈兒,他說除此以外什?麽都?沒有?發生?,他說他心中隻有?我,他說這?樣的事兒今後?絕不再犯……可窈兒,我委實不敢信,我也不敢深想,指不定他那日就與歌姬滾去榻上了呢?指不定他已流連煙花柳巷之地許多次了呢?指不定他就是在哄騙我,他或早就不喜歡我,而隻是舍不得忠毅侯府給他在軍中的助益呢?嗚嗚嗚…”


    這?十餘年?來,二人參與了彼此的每個生?長過程,見證了彼此每一次的酸甜苦辣。


    就像是兩顆毗鄰,而又緊緊纏繞的巨樹,彼此纏繞,相伴而生?。


    而此事,與楚瀟瀟來說,無異於剜心割肉之痛。


    她越說越委屈,越想越氣憤,終究未能忍住,哽咽著哭出聲來。


    尤妲窈眼見她如此悲傷,心疼地將?她愈發摟緊了幾分,取出巾帕來給她拭淚,“莫哭莫哭”。


    在她心中,無論?馬文俊所說是真?是假,都?是絕不能原諒的,他今日能經不住攛掇去妓館飲酒,那明日就能受人勾誘納三五房小妾……表姐對馬文俊那麽好,不僅事事關照,甚至不惜利用母家權勢幫扶他前程,那些樁樁件件,作為旁觀者?的尤妲窈都?是看在眼裏的,他是喪了良心?這?麽傷表姐的心。


    且無論?若在誰眼中,這?樁婚事,對馬文俊來說都?是高攀。


    他享受著未婚妻母家的助力,在軍中有?個做侯爵的未來嶽父做靠山,哪怕對表姐千好萬好都?不為過,卻為何還要做出如此喪德之事來?


    這?不妥妥的就是軟飯硬吃?


    尤妲窈瞧不上馬文俊那樣的做派,可感?情到底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而且表姐與那馬文俊這?些年?來,情感?勾纏得實在太久太深,她委實不好置喙太多,更不好輕易下論?斷,隻能一下又一下,伸手撫順著楚瀟瀟單薄的背脊以示安慰。


    待楚瀟瀟情緒好轉些,尤妲窈才柔聲問道,


    “此事你與舅父舅母說過麽?”


    楚瀟瀟含淚搖了搖頭,


    “此事我心裏拿不準,所以還不敢同他們說。


    若是他們知道了,還不曉得會生?出什?麽樣的風波,其實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要我說一個查字,未必就不能查個水落石出,可我怕,窈兒,我委實怕,我知道他嘴中所言或未必都?是真?話,可若是一旦揭穿,我今後?又該如何麵對他?我究竟拿這?紙婚約如何是好?”


    說到底,楚瀟瀟還是心軟,不敢放手。


    二人雖說年?歲相當,可對待處理感?情問題的決斷卻全然不同。


    尤妲窈麵上瞧著柔媚似水,可卻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


    她自及笄之年?就與王順良訂婚,雖說遠沒有?十餘年?這?麽久,可終究也有?四五年?,年?頭委實不算短,可在那日王順良上門退婚的當下,她便能當機立斷,斬斷二人間的牽扯。


    可楚瀟瀟雖瞧著開朗爽利,在真?正?遇到大?事時,心中總會有?些糾結猶豫,其實如此並不好,很多時候就要拿出決斷來,揮淚斬情絲,頭也不回闊步朝前走。


    尤妲窈想了又想,終究還是開口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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